“大同会方面所称‘宽川暴动’第三波余波已平,马广调动宽川武警总队、南部军区第六十七军参与暴动镇压,现宽川大半进入戒严状态,举行大型武装起义的条件更为苛刻,外省舆论发散之势不可避免。”
“通讯社这些人天真得很,第一波游行示威之后,第二、三波的规模和目的性不是自发发动能有的,背后的推手十有八九是十二月社,成型的武装起义早就开始了。”讯机推至一旁,杨吾程再次翻查笔记本上内容。
这边书房清静,原是四柜连台,紫香轮纹,层架絮叠山脉;一盒合囊,旋起幽然熏烟,南山陲旁,是修道练心的好去处,奈不得黄光浊实,洒散帘上,沿用多年,是杨吾程父辈留下的老式台灯,至今三月一换的灯泡,都要去偏巷的老店里买置。
杨吾程推开内壁,从蒙尘台机旁拿过讯机,摸在桌上一一对照。
“你很久没有用过这台机器,卖出去还能腾地方。”
杨吾程忍俊不禁,“你这黄蛇好不解风情,人类时时怀念,回望过去不假,着眼未来是真。真真假假,方成第二生态。”
他这些年来感悟已极,把书页翻遍、讯机点透,起身兜住两物,抓桌上方布擦拭机面,布上颜色自若。当年装修内屋,搬进新房不久,和柔丫头一道组装一台电脑,原说教她玩游戏,不成想这丫头上手操作两次便不肯再碰;他自己游玩无一次不在身后观赏,欣笑幸得满足。侧首抬望裱框里龙舞,翩翩一首旧篇:
问柳行:
碎吟流红卷东风,指摘芬缕逗清春。
却见巧雀色斑邃,自得足跃探绿翠。
仰首夏融融,径然前步默回头:
柳纷飞,柳纷飞,一手抚之,言乎咽止。
秋瑾问尔:楚腰舞起为谁媚?
絮晖吹,絮晖吹,一言不发阙,独看含羞蕊。
好柳儿,好柳儿!
你心可如长流水,甘意终不悔?
丁酉年丙午月。
半启口止息,杨吾程拉凳回座,只借青橙灯芒在网页浏览,薄薄宽川瞒不住冲天烈火,业有等闲媒体报道,大有燎原之势。
“你要去宽川参战?”
“你想去参战么?”
“毫无意义。”
“那不就得了,这种问题你还用得着来问我?”杨吾程说得没好气,思绪与本上连环锁一道卡住,“现在能基本确定的是,宽川暴动的前置事件就是张克定小队的覆灭,马大市长这个脑子装屎的,一抓住张克定就恨不得告白天下,把个舆论做得铺天盖地,反而激起本地工人的极度不满。十二月社很可能就是在第一次工潮中看到夺权的契机,马上接连组织了第二、三波暴动,现在还没有消退的迹象,宽川政府肯定是掌握了什么线索,守城兵力不减反增。”
“十二月社能不能成功?”
“这不是重点。”杨吾程否认果决,在连接符杠划上舞动的勾点,“老游的《‘新效应’调查案》对虞正的手段说得明白,新效应这些年来并没有收敛对工人的剥削,不过是从明面转向地下,这也是张克定去宽川刺杀虞正的直接理由。近年来新效应太低调了,除了本月初《宽川新报》报道的一起劳资纠纷调解案,几乎没有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你破解的女人的讯机,里面的线索。”
“那婆娘的讯机里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是些扮作公事、实是调情的内容。只能确认这次行动照例还是刘步威一手组织的。”
“这是你的老朋友了。”
杨吾程捧腹而笑,侧边插入闪盘,找那人物生涩,半刻调出一份档案,正是他多年收集的心血之一。刘步威,坎京土人,出身中产之家,没有什么政治背景和社会资源,毕业于赤县数一数二的学府坎京大学政治系,获坎大政治学类政治学硕士研究生学位,在学期间给坎京本地官报多有投稿,毕业前夕经考试和校方推荐进入坎京边区基层政治岗位,此后长期徘徊在一线岗位,直到十八年前加入十二月社,迅速成为十二月骨干成员。至于其后转向军界的历史,基本是一片空白,只知道六年前空降齐兰,任南部军区十六军团部直属特战六团团长。
“我当初把他选作截然对立的两大样本之一,就是因为他的履历上疑点太大了,”杨吾程指尖在屏幕摩挲,划下无形的椭圆,敲击网页按名索信,竟真有词条亮眼,“刘步威在坎大待了七年,又是坎京土人,却在考公之后多年才加入十二月社,要知道坎大可是十二月社的起源地,按照时间推算,正好是他大三时候成立的。”
沉默无应。杨吾程收好闪盘,合上电脑,里曜灭熄,拉开窗帘就着外面光影,披衣出外。走楼梯到得大厅,往车站等公交,天上飘斜点点雪晶,他搓手呼气,半晌不见车来,不由得蹲跳暖身,好容易等来孤零零一辆,拿纸币塞入前箱,穿过零落散倒的乘客取后座靠窗坐下。
南方冬日气候不定,时高时低催人倦疲,这车内也就比露天好些,端是冻脚僵手,半缩未稳,拭去玻璃雾气,双片皆是个模糊不清。左兜揣着得自卫莹之手的讯机,撑手不碰机身按钮,虽说自毁按键设计在偏小处,还需万分谨慎。
黑市讯机常是成对出手,先期设置好对应的无质讯号,一旦其中一个启动自毁程序,另一个就会自动上锁,若非工程师改设无质线路,外人是无论如何无法解锁的。杨吾程利用自己的无质讯机,在室内强制形成新的无质回路,这才把讯机解锁,可惜花费一番功夫没有什么所得,但这把戏耍上多少次都不嫌少。
车程既远而颠簸,他渐渐耐冻不住,暗在胸下升温。观霓虹闪烁,困意浓厚,蓦觉肩头一沉,精神一振,探视间,那秀发顺落一侧,香色氤氲,皙白放在大腿,他不能抬手将她搂紧。稍开推窗一角,霜风吹得清醒,神思往复下已到站,女孩辞别下梯,先到门前,留与他低睑花靥,任他紧随追寻,终于寻不得踪迹。街道上人迹寥寥,与一列军车擦身而过,对街拒马刺挠的处所是特战六团的驻地,内外人来人往,隐约呼声远播,非杨吾程此行目的。
转过小径石路,携风到海马暖光门店,这里胡同深处有幽雅清静的书斋,热气蒸腾助杨吾程抖落一身残雪,从大学到而今二十余年,柜台接待更迭几波,笑迎的少年多个娇妻相伴,今日而立的壮年,确属知命时节,想他四五年未曾再访,小昱见他愣神一须,旋即透露出满心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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