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元年正月十六日巳时
鸿运酒肆是往来正经游商下榻的好去处,楼层上下灯火明亮,常燃淡香,伙计招待备至、待客谦卑和善,大厨重聘回来之后,特色菜又成引客一大卖点,撩起一幢锅气缭绕的生气。自老荣会不再“光顾”,俞鹭辰渐回掌柜的娴熟,打点近旁小二,招呼远来贵客,无所不周,兼在三区交汇,得个遐迩闻名受人倾慕的名声,纵然夜中辗转,父病更沉,总要向着积极的阳面,埋没于繁杂店务,不作多余的计较。
正是上午撂活转下午的时节,店里多的是杂役劳工,后厨转用猪油,凌晨多备的面食派上用场,把大厅餐位弥漫浓郁的葱香,俞鹭辰给一桌木盘送下八碗拌面,应付过汉子们调侃,瞅见贵客下楼,小跑过去得吩咐。
“方商主,刚刚起来吧?要吃点什么填填肚子?”
“来三盘炒菜,一盘羊肉、一盘水饺,再来盘青菜,上两副碗筷,给我安排个靠窗的位置,辛苦老板娘。”方磐还道气候清冷,哪想到得楼下热气扑面,伸缩从容,由小姑娘领着坐到靠后街窗旁桌位。他起身推开底沿,不多时已经上来一盘羊肉,看对桌人把盘中青椒炒肉撇到新添鼓当当的饭碗顶,一时失笑。
男人解开风衣,款款而来,半转落在对座,恰撞上老板娘把水饺与大米饭一齐上桌,他忍不住在细臂处揩油,惹姑娘蹙眉而去,却回目老友,更增得意,“老方,你找这偏地方可让我好找,快把这店里绕了一圈。”
“谈生意自然偏点才好,要给人听了去生意十有九砸,”方磐给男人碗里夹过去两只水饺,只是个皮笑肉不笑,通路社的狗崽子做生意鬼精鬼精的,这位扶济区总务陶尚缨更是不爱松口的苟王八,“我看吃饭配水饺的就你一个了,真不怕撑着。”
“撑着?就上个星期,老总请我去还香楼耍耍,我下午零果干了三四盘,晚上拳头粗的干了五六碗,夜里还有娘们奶水润嘴呢!咱三个胃袋,不怕撑着,只怕噎着!”陶尚缨捶着破锣,嘴里塞着满白,忽又摇头作叹,“以前只是听过没来过,你选这破地方,连个雅座都没有,就是个老板娘还经看,又玩不到手,以后啊,我选地方,给你老方开开眼界,玩够尽兴再回去!”
“陶老板,哈哈打够了,该谈点正事了,兄弟请你这顿饭不是专来打哈哈的。”方磐自接过小二送来的青菜,配着饭拌了一口,饱满的颗粒仍然烫嘴。
“如今这生意可不好做,奭汉倒了一个隆裕大帝,中州是要不隆不裕了,咱们社里几千张嘴可不好养活,新登基的刘吴芊薰搞个什么狗屁名号叫周彤女帝,建个内阁,上来首要的就是拿咱们地下钱庄开刀,帝都倒了一片,把咱们老社主给愁的哟,要不是这娘们一时间手还伸不出去,再过两天哥们得来你兄弟这要饭了。”
方磐忍俊不禁,余光里瞥见对桌新客端碗落座,“就你老兄弟会说,谁不知道奭汉早就分崩离析,奭汉皇室能控制的就是长原、栖阳、脉西几个郡,还拿不全、端不稳的。你们社的生意可是做得铺天盖地,君堡倒几个钱庄算得了什么?而且继绝会的熊旭胜不是已经宣布对‘完美刺杀’负责了?我看要不了多久,奭汉皇室就要把大部注意力放到继绝会上,你们君堡的钱庄该立还得立。就是立不起来,中州天远地远的,生意不好做跟你离州的老兄有什么干系?在这扶济区,你可是如鱼得水,混得风生水起啊。”
“那也不假,前面郡西紫烟委员会的人还找上过我的眼子,想要弄点火枪使使,老子还给一口回了。”
“那可是官家人,你都给一口回了?”方磐和油清干净碗底米粒,边唤小二添饭,却延颈问话。
“这你就不知道了,紫委会不会做生意,跟你们安商主一个德性。”
“我们安商主怎么就不会做生意了?”
“你老弟来扶济区也有一阵子了吧,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你们安商主一板一眼的,在这世道,你不滑头一点、六手皆通就成不了事,前几个月楼水姓廖的把史家的地下钱庄给端喽,那可是老子参股的,还把手底下一个眼子赔进去,这样的人能做生意么?还比不上伏丘帮。”
“这可难说,当年伏丘帮盘踞郡西这么久,郡西是一年比一年穷,就是想做……”
“咱就拿这扶济区来说,卞大盟主就是个会做生意的,”盘中水饺点清,陶尚缨赶着把羊肉扫落大半,“你说,卞梁誊提出一个‘自由意志’,是个什么意思?人家都不清楚,就我清楚,老总也清楚,这个‘自由意志’,就是要咱们放手去干,没什么好怕的,百无禁忌嘛。你以为扶济区怎么这么繁荣发达?”
“陶老板最通老总心思,攀上这么一棵大树,不晓得好不好让兄弟分杯小羹?”
“你想做还香的生意?”陶尚缨肚腹鼓鼓,抿茶间抬眼都是方老弟的笑脸,“正好我手上有一批精品,正准备给还香楼送过去,要不转给你老弟做个晋见礼?”
“不是这个生意,我手上有上好的木具,正适合放在老总这样的显贵家里。”
陶尚缨两睛滴溜溜转,下意识颔首,“木具?有财路,先不说那些个达官显贵,光是扶济区樊楼里摆上,能给来客添上不少雅兴。哪来的?”
“木坪新产的,木坪人手巧得很,木坪棺材都能远销楚泽、河央,精致木具更是了不得,咱们兄弟两个合计合计,把销路打开,一成进你口袋,有钱一起赚嘛。”
“亏你惦记着兄弟,今天晚上就跟我去还香楼看看?”
“今天还有生意要谈,我想明天晚上再访,不知道老兄还有没有空?”
“明晚?”陶尚缨仰首思虑,蓦一掌拍在桌面,“这样,明儿我差一个眼子来带你,正好今天先给老总知会一声,不怕没有交通的。”
“那就有劳了,明天下午,还是这个地方。”方磐与陶尚缨交杯饮茶,当桌送别了,才好回座夹完剩下青叶,唤小二来收拾。
晃步企鹅行得坦荡,把左右拉开五六尺,不曾想一个飞影迎面给他直直撞翻,正待回头破口来骂,那人早散在人群,只得骂骂咧咧往店外去。方磐既望见商主朋友过来,正要招呼,反见他摘下背后斗笠戴顶,那对桌食客同时随手将黑珠扔出窗口,熟面孔就势端坐食客对面。
“你们找陶尚缨有事?”男人扶低帽檐,打发走小二,向食客沉声问话。
“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陶尚缨现在还算是我们的朋友,冉侠首的面子够不够大?我看还要压你们熊旭胜一头。”露形的布包拍在桌面,男人秀出脸侧尖利的獠牙。
“我们两边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一个陶尚缨,无足轻重,没必要伤了两家和气。”食客手捏圆形墨弹,不甘示弱。
“三天时间,你们不能碰陶尚缨,之后怎么处置都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
“这件事没有商……”
“你敢在这里动手,我马上就废了你,你绝对跑不了。”满溢的反应聚拢桌遭流动,男人未见食客色动,更难掩眼底轻蔑,一脚抵格食客小胫,凑巧窗外两道人影闪过。
陶尚缨听得身后脚步急促,一时加快步伐,一掌猛推背上,惹得他脚步凌乱踉跄,恍惚间赶入街区人群,一溜烟跑得没影。壮汉拦住蒙面人去路,西巷口还有一个来做围堵,这只烈鼠左是石墙,右是排窗。
“跟我们走一趟吧。”堵住退路的汉子步步逼近。
男人腿上松劲,顺势把食客推起,轻笑道:“就这三天,这次贵会卖我们一个面子,以后必当有报。有往有来才成生意嘛。”
“你们还在自己头上安个‘侠’字,好没羞耻。”食客恶狠狠瞪过男人,汇入人流,好似伴风扫场,店里一时冷清不少。
男人推窗放出大口,任凛冽卷着晶片拂在双肩,望见蒙面的拉住侧后壮汉一个回转,活像给两个脚下抹油,一个趁机飞出三四丈,一个打滑就要摸地。
“别追了!给他们卖个顺水人情,马上归位!”看汉子还要动身去追,隆岚钟立马制止吩咐,见二汉两端各自退走,才好合窗落座,待与方磐说话,手搓围裙的女孩忙来迎客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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