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日申时
“我本来还稍微对他改观了一点,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十足的混蛋。”韩雬雯越说越激动,最后竟至摔门出走。温玉妆眼神示意,柳惜时点头紧跟韩雬雯而去。
在门外等候的唐眼光、宁与沁见状进入房间,温玉妆起身关掉了顶灯。
“我花了大半天,到现在才勉强消化了一些你们说的东西。”唐眼光甩弄沉重的脑袋,沉声道。
“我到现在都还没消化。”宁与沁无奈摊手,他确实没缓过劲来,从昨天到现在一直过得恍恍惚惚,只有早上刚起来那一段还好一点,只要一想起这些事就头疼。
温玉妆打开衣柜,拿出一件华丽的服饰递给宁与沁,“现在就先把那些事情放在脑后,那些大事现在离我们还很远。我们的当务之急在队内,如果隆岚钟的问题不解决,我们整个队伍就要崩散了。”
“队长和你们说过晚上宴会的事了么?”
“没有,我们不好跟他提起这件事,我想他根本也没打算说,”温玉妆抱胸目视唐、宁两人,“万不得已,我们就只能瞒着他直接去宴会了。还是和昨天一样的安排,眼光留下来管理队伍,在我们回来之前,尽量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我尽力。”唐眼光一个后仰,躺倒在软床上,蓦而萦绕鼻尖的清香又让他一个激灵从床上蹦了起来。
“嘭嘭嘭”房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温队,你在不在?”
温玉妆心下一惊,环视四周,赶忙让唐、宁两人到阳台上避风,她自己则拉上窗帘,接下发箍,揉搓之间,带着一头凌乱的青团打开了房门。
“我把你吵醒了?”隆岚钟目光从昏暗的房间中收回,他面前的温玉妆正揉搓着惺忪睡眼。
“没有,我早就醒了,只是一直都迷迷糊糊的,昨晚没睡好。”温玉妆说着,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其实不过是尽力张嘴吸了一口气。
“那就好。昨晚你和老宁出去办事,我今天一天都还没见过他的人,你知道他去哪了么?还在办你们那些‘公事’?”
“我不太清楚,昨晚和他回来之后我也没见过他了。”
隆岚钟摩挲颏下渐长的胡须,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说道:“我晚上有点要事要去处理,今晚可能不回来了,你跟大家说一声,把他们管好,别出什么幺蛾子。”
“你有什么要事?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了,是见个老朋友,你不认识,去了反而不自在。”隆岚钟话音未落,迫不及待地拔腿远去。温玉妆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带上门反身将两人从阳台上唤了出来。
“与沁,马上换好衣服,我们就跟在隆岚钟后面去赴宴。”
隆岚钟出了逆旅,直往城东露云庙街而去。过去在郡西隆岚钟就听闻过露云庙街,听说这条街上能人辈出,术士和僧侣都在此街来往,每年庙会时更是一绝,昔日严君曼留墨云“露云妙胜翻星弦,长街十里眷流连”,极言此街景况之盛。小石城带河接川,宣尚顺流便到,与阴、阳两面红叶、越桑两郡又多所来往,商业繁荣,汇集各方英俊文华自不在话下。庙街便是今日晚宴所在,听古佳缃说,这次晚宴除了四方或受邀或自行而来的学者术士,小石城的高层也会参与,可谓是群英荟萃。然而隆岚钟的目的不在于此,他擅长模糊化处理目标以外的世界,当他有目标时,世界是静止的。
小石城虽言小石,实在有些名不符实,只有刚入城中,还处外围之时,方才看到片多石房石屋,稍稍深入,便是高楼林立,甚或有许多他从不曾听闻的建筑鳞次栉比,这些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使隆岚钟在城里总难得闲工夫——他要花大功夫四处游走探查。
穿过俯瞰街巷的钢铁巨兽,隆岚钟的视野忽而开阔,前方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竹林,严秋虽至,筋竿仍强,木质山门之上,点明此处来历,脚下所通,是一条石砖所砌的康庄大道。前方还有很长的路,那不属于隆岚钟,只属于行色匆匆的赶路人。隆岚钟步入露云庙街,也不问路,只一路走看过去,时顿时行,远远望见赫然耸立路旁的丘上楼宇。
这楼宇第一曾恢弘宽阔,往天则是层叠而起,细弦如塔,远处观之,如直指穹顶的一根尖针。隆岚钟从小食铺中间的小路穿过,由竹间土路而上,而他身旁,正是行人熙攘的石梯。
隆岚钟即将脱出竹林,远远望见楼门前等候的古佳缃,古佳缃身后的青年,想必就是他此行的目的:方不扬了。古佳缃依旧扯着皮表的笑容,用眼角跃动的皱纹与络绎前来的各路人士打招呼,光是行礼便忙得不亦乐乎,反倒是古佳缃身后的弟子方不扬,闭目静立,仿若就地作禅。
隆岚钟顾不上人群奇疑的视线,汇入人潮之中,携着特有的玄彩,出现在古佳缃面前。
“你来了,那我们就进去吧。”古佳缃和蔼地笑着,携众人进入楼宇之中。这时隆岚钟才发现古佳缃不止带了一个弟子,方才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的三四个人,蓦然出现在队伍里,就像从地下蹦出来的。
隆岚钟走在队列中间,隐秘地观察着方不扬,这青年绣袍长带,行起疾风,飘飘仙然,隆岚钟却只觉方不扬挥动的双臂和反扣的双手满是桀骜。这双和自己一样布满老茧的手,沾染了各色气息。
隆岚钟不清楚事情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身处队列之中,出于军人的直觉,是彻底遭到了包围,本来在昨天古佳缃约在晚宴就让他困惑,毕竟他算是来算账的,这样的场合,不免有诸多掣肘之处。
“你在看什么?我身上长了什么东西?”方不扬头也不回,面色淡然抛出一句话来,引得隆岚钟身旁的女弟子哂笑,其他弟子一般若无其事,安然前行。
“倒还没长出腠理来,这东西长在骨髓里,如果不早早治好,等长出腠理就晚了。”
女子闻言笑得愈加畅快,却不见了方不扬的回应。
深入大厅,愈觉气势恢宏,精巧的小石兽四角俯瞰,点线相连,盏亮板穹。大桌在厅内四处张放,各置滑肴干糕任人自取,不闻喧哗,来者三两成群,自顾密语,这样的场观,隆岚钟确属首次见到。
古佳缃一行人来到大厅角落,隆岚钟靠在墙角,看人来人往,古佳缃始终不为所动。这位老师的老友应该很清楚自己来的目的,也不知道古先生葫芦里买的什么药。隆岚钟暗想着,古佳缃不主动说话,他更不好主动去问,可是他手痒却是实打实的。
隆岚钟几乎要陷入百无聊赖的境地,正有打哈欠的欲望,忽闻厅前骚动,他对此不甚感冒,却见古佳缃动身。
不多时,人群的焦点出现在隆岚钟视野当中,迎上前的古佳缃表情也不免错愕,身着蓝、白色套装,与周遭古彩格格不入的男女把他给看得呆了。
“你们怎么来了?”不待古佳缃说话,隆岚钟抢先将温、宁二人拉到墙角,急问道。
古佳缃看着面面相觑的温、宁两人,不由得淋漓畅笑,周遭众人的眼神也自狐疑而惊惧,最终陷入茫然。
“这里不是说话地方,我们到后山去吧。”古佳缃说着,急不可耐的隆岚钟已拉着两人跟上前去,随古佳缃闲步穿越门洞,一片开阔,心情舒爽不少。
银月翠林,凉风习习,登上石梯高台,满眼尽是露云庙街的烟火兴盛。
“两位小友,怪我事先没有和你们通气,你们这身套服在一般的商业场合很合适,可是今天的晚宴来的主要都是各地的术士、学者,只有到场的城主一行人才会穿这种衣服。”
“果然是古老爷子叫你们来的,”隆岚钟打断解释的古佳缃,横身挡在温、宁两人面前,“你们昨天去找了古老爷子,对我隐瞒得很好嘛,好一招瞒天过海。”
“今晚的事情你不也没和我说实话么?”温玉妆针尖对麦芒,两对横扬的长眉相映成趣。
宁与沁咬牙问道:“隆队……主事,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难道对我们一点都不能说吗?我们不是一个队伍的战友吗?我们一起并肩作战了这么多次,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这是我的私事,不关你们的事。”隆岚钟背过脸去,摆手欲让两人离开,目中枪矛直指古佳缃身后面无表情的青年,“苟小子,这东西是你的吧?”
方不扬望向隆岚钟手中举起的晶管,颔首道:“本来送给了一些有缘人,没想到又落到你手里了,缘分确实是个有趣的东西。”
“生死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蓄养数十年的精华,如此生动活泼的生命,只用流去几杯血量,就能变成一具死尸。”
“你最好掩饰掩饰自己的杀意,红叶的野蛮人真是……”
“岚钟!”古佳缃高呼一声,周遭皆静,“今天我让你来这里,是想让你认识小石城的城主陶秉汉,这里的城主是个很有才干,通达事理的人,难道你没有兴趣吗?”
“管他什么城主镇长,我现在就站在这里。”
“不是很好么,”温玉妆抱胸看向双眉紧锁的方不扬,“隆岚钟想打就打呗,不让他打这一场,什么都继续不下去。”
“还是你懂我,”隆岚钟嘴角泛起笑容,目不转睛盯着方不扬,“苟小子,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要解决你还用不着我出手,但就算让师弟、师妹跟你动武也只会脏了他们的手。”
“你会用这种东西,说明了一件事,”隆岚钟随意将晶管收起,“‘生能改造剂’,完全破坏生物原有的身体构造,强行激发出使用者本不该有的体能,这是信奉丛林法则者的信条——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哪怕是通过短期的外力打破平衡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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