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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三日辰时

汤心练刚刚理顺凌乱的头发,又听到浴室门外温玉妆的催促。

“心练,还没好吗?大家就等你了。”

“来了来了!”汤心练滑开门,穿着一身睡衣盘腿坐到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睁眼才发现墙上多了一块白板。今早他睡得正香,一伙“匪徒”却突然闯进房间,硬将他从床上拉起,说是要开个什么队内的紧急会议。在不断的催促下,他只得无奈地洗漱一番,没想到温副队是来真的。所有队员都在房间内,或于地板上,或于床上,都坐得整齐,把他勾下的腰都给带顺了。

“今天我们要开一个紧急会议,讨论我们小队以后的方向。”温玉妆指敲白板,说道。

“温姐,要开会就不能在你房里办嘛,非得跑我们这来,我和唐哥都是不理事的汉子,啥都没收拾,处得不舒服啊。”汤心练舔嘴道。

“刚才你洗漱的时间我们已经整理过了,不用你担心。”温玉妆一改往日和善的语气,面若冰霜,冻到了汤心练心里。

汤心练闻听每个月女孩都会有这么几天,也不好触副队的霉头,只悻悻摆手应了,别无他话。

还未等温玉妆继续发言,忽见门外带进一阵疾风,头绑绷带的男人来到众人面前,引得在座面面相觑。细细打量,隆岚钟身上还不止头上一处治伤,凡肉眼可见处,如手脚,臂腕,几乎到处都缠绷带,当事人却仍然睁着那双半抬不抬的晶眸,邃深到底的黑瞳吸纳目光所及的一切;他若无其事般急促敲动白板,将众人拉回现实。

“之前没有和你们说过,不过我想你们当中有些人也已经猜到了,”隆岚钟靠在墙上,扭头抱胸,“我们虽然说是独立特别行动小队,受紫委会中央的直接管辖,但上面一直没有给我们任务,实际上,我们一直是游离于编制之外的,既没经费,又没任务,想要活下去,只能自力更生。”

隆岚钟见众人都缄默不言,转向正坐的汤心练,“心练,换作平时,你应该会问原因,今天有这个机会,怎么反而不说话了?”

汤心练面对聚焦的目光,下意识挠了挠头,“我早就有感觉了,那个卜时渊,我一直都不喜欢他,我早就说,那种拿笔的书生文人怎么可能跟咱们合得来嘛,这不,一得意就要整咱了。”

“不管原因是什么,情况是这么个情况,”隆岚钟站直身子,一手贴在白板上,“我这个人推崇礼尚往来,体制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体制了,老子的队伍老子做主。你们想走的可以直接走,我直接给你批;想留在军队里的,我帮你向中央请求调剂,就说是我的意愿,小队池子小容不下你们;不准备走的我也欢迎,但要提前告诉你们,以后的苦日子可多得是,想要养活自己,凭咱们这些粗人,只能接些雇佣兵之类的活,手是不可能不脏的,还想着过家家的,还是尽早回去,到时候死在荒郊野岭我可不负责收尸。”

“简单来说就跟黑心作坊差不多吧,”柳惜时出乎意料地一笑置之,“我见得多了,过去这么些年都是在黑心作坊里做过来的,再多几年也无所谓了。”

“黑心作坊是黑心作坊,你们那份该拿的还是要拿的,富贵险中求。”隆岚钟说得漫不经心。

“队长现在说的,以后还生效吗?”

隆岚钟见几次欲言又止的韩雬雯终于发问,笑道:“当然,长期生效。”

“那我先待在队里看看。”

“既来之,则安之。”唐眼光淡淡回复。

“我跟老唐一样,都扔到这破队里了,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倒不如继续呆在队里来得方便。”宁与沁一个后仰躺倒床上,僵直的身体摆出个“大”字。

汤心练耐下挠宁与沁脚心的冲动,眨眼俏皮地给隆岚钟点了个赞,“我感觉跟着隆哥能成事,只要以后隆哥不要忘了我那份就好。”

“这你就放心吧,跟着老子保证你们有肉吃。不过在此之前,先要把严肃的事情给说了,”隆岚钟竖起食指,“我们小队,现在还远远够不上特殊部队的标准。队里稍微能打的,包括我、温玉妆、老宁和老唐、心练,剩下的柳惜时和韩雬雯,一个算勉强入门,一个面对险境基本没有反抗之力。而且就队内稍微能打的来说,在很多方面,特别是术数上,都还有很大的补足空间。所以在下一次任务之前,我们要尽量把短板补足,真正形成我们的特殊战术体系。”

“这点我很赞同,可是队长不是说了体制不接纳我们么?如果真的要补足短板,恐怕所费不赀。”宁与沁一手撑住脑侧,当时打问。

隆岚钟轻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都已经打算好了。我们的训练大多数都能免费完成,至于花费比较多的术数,就主要由我来负责了。”

“队长有计划就好。”韩雬雯点碰地板半打趣道。

隆岚钟想象着把这妮子的头摁进水池的模样,让出所占一隅给身边的“母老虎”,“接下来就由玉妆队长来给大家说明一下这两天的计划。”

“明天我们就正式启程回去仙乡镇,我们的计划是完全由经南岭徒步回程,大家有异议吗?”

众人一言不发,以表默认。

“没有异议,那我就宣布今天接下来的行程,”温玉妆说着在白板上描绘出一个圆形,“最后一天,我们集体到小石城的叶阳学院去参观。这是我们小队第一次正式集体出行游玩,只限今天之内,大家可以在我们经济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吃、玩,但不得脱离划定的活动区域。”

未时

古佳缃与樊爱能步于叶阳学院偌大的操场上,感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仿佛回到了仍在求学的青年时代。在中原学院时,他并不算个喜爱运动的人,却唯独偏爱少有人接触的网球,碰巧堪称全能的禹度贤同样喜欢网球,经常主动来约他打上两三场,那时听起来如此刺耳的女生尖叫,回忆起来一般融入柔和,他自认不是个怀旧的种,现在竟莫名地怀念起过去的“峥嵘岁月”来,全稠在脑海里,久久不去。

操场上忽然爆发的阵阵欢呼吸引了古佳缃的注意,人群中央,一如料想中,是个身着紧身服的年轻小伙。

“古公,他是我们学院杰出的青年石尤式,您要不要赏脸接待指点一下?”樊爱能习惯性地搓起手,弯背轻声问道。

“樊兄,我们老同学的交情,你就不要这么客套了。你应该也知道,要是我想认识,我会主动和你说的。”古佳缃自不看身边的樊爱能,不觉停下身来背手静观远处追逐皮球的少年少女们,这位樊兄如今身为叶阳学院的院长,同是他年轻时的同学,曾在中原学院就读过一段时间,那时此人就是个显懦弱的主,该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师父,昨天那伙人今天也来这里了,可以趁这个机会找他们把账算了。”两人说话间,古佳缃不安分的女弟子匆忙赶来报知消息。

古佳缃静静看着巫清影,心中竟也不觉生起一团火焰,他一生追求自由,尽其所能不为体制所束缚,没想到收下许多弟子,也自成了派系,莫非他真的一生都无法摆脱当年学院里出格的学术争论?

“算账?你想怎么算账?带着你们派系的人去找隆岚钟他们打架?”

巫清影一愣,听到师父冷冷质问,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诶,古公,有话好说,学院里是来了什么仇人?只要说一声,尽管包在在下身上。”樊爱能跟着火上浇油。

古佳缃疑惑满腹,以这矮子的情商,也不知是怎么摸上院长这个位置的,他只能深呼一口气挥袖作罢,面向巫清影问道:“他们在哪,带我去吧,就你我两个人。”

“是……”巫清影轻轻应下,一刻不敢停留,给古佳缃带起了路,留下原地愣住半晌的樊爱能。

隆岚钟靠在墙沿上和温玉妆俯视着热闹的操场,唐眼光借着阳光看书,宁与沁则一头钻进踢球的队伍里,玩得不亦乐乎,柳惜时躺在草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汤心练拉着韩雬雯不知道到哪疯去了。

“是不是觉得这样出来放松放松还不错?”温玉妆绽放柔和的笑靥,轻声问道。

“确实不错——前提是这一队的问题儿童不出岔子。”

温玉妆总算稍微适应了一些隆岚钟低沉的嗓音,不至于听得太过费劲。她望向穿梭传球的宁与沁,“你不上去玩玩吗?你的运动细胞还不错,说不定能玩得很开心呢,还有这么多女孩子给你欢呼。”

“我讨厌受欢迎的人。”

“为什么?”温玉妆看着始终面色淡然的隆岚钟,不禁追问。

“因为我不受欢迎。”

感情用事的话语,从这样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嘴里说出,出乎意料的有喜剧效果。温玉妆忍俊不禁,掩嘴轻笑。

“我本来以为你会反驳我。”

“跟你相处了这么久,我多少也理解了一些你的思考方式了,你就是这样性格恶劣的人,不说这种话就不是你隆岚钟了。”

“你不呛我,我的人生就要少个乐趣了。”隆岚钟半作笑。

温玉妆得意于少有的上风,不经意间却瞥到了看台下熟悉的男人,她瞄过隆岚钟,见隆岚钟的注意都集中在踢球的众人身上,转身离开,“我去一趟卫生间。”

隆岚钟挥手作别,恰值宁与沁一球入门,不觉和着众人的欢呼拍起了干枯的手掌。

“古先生,你是特意来这里找我们的?”温玉妆快步向古佳缃行去,低声问道。

“这里是我在小石城的最后一站,恰好碰到了你们,缘分确实是个很难言明的事。”古佳缃见温玉妆独自前来,大喜过望,也不再顾及温玉妆身后众人,三人一道往操场外走。

“你还有什么事?”温玉妆回首,确认没有追及的目光,再次加快了脚步。

“当然是有事的,如果今天没有在这碰到你,我还要主动去找你,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拜托姑娘。”古佳缃调整步伐,与温玉妆并肩而行。

“古先生直说吧,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我会尽量去做。”

“这件事绝对在姑娘能力范围之内,而且非你不可,”古佳缃浅笑着,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十二年前禹度贤罹难之后,我曾经秘密去过离霄学院的遗迹,我在那里见到了学院里幸存下来回返观照的人,知道我的身份后,他告诉我,到红叶郡北牵丘镇的眭氏书坊,度贤在书坊里留了东西给我。我到书坊之后,坊主眭陆碧果然给了我一个精装册子,托我以后有机会见到岚钟,就把这个册子交给他。”

古佳缃从袖中拿出精雕的半厚册子,这本子硬装表皮,素色线条纵横间,青灰格子点点,淡蓝色的新茎从页底延伸而上,到达页中稍上,绽放出奇异的花朵,这么多年来,封面的色彩依旧鲜艳,不但没有褪色,连半点破损褶皱都找不到。

“既然是禹度贤先生要先生交给隆主事的,为什么要给我?”

古佳缃看着疑惑不解的温玉妆,轻叹道:“这本子并非禹度贤原有,是岚钟的父母当初将岚钟托付给禹度贤时一并留下的,册子上全是岚钟的父母留给他的肺腑之言,我觉得现在的岚钟,还没到拿过册子的时候,所以一早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我觉得你会是掌握时机的最佳人选。”

“我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是最佳时机?”温玉妆柳眉高扬,难道隆岚钟、古佳缃这类人,行为举止都是如此的不可理喻吗?

“你看过本子的内容就会知道了,”古佳缃冷不防拉住温玉妆的手,将册子平稳交到温玉妆手上,“你们的队伍能走多远,取决于你和岚钟。”

温玉妆怔怔摩挲手里的册子,这本叠厚的本子比她想象中来得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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