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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四日寅时

昨夜早早睡下,独立小队一行人清晨起行,整理行囊,一路径离小石城。天色微亮的小石城,透着些忘言的清凉气,出了城门,沁香扑鼻,昨夜下过一阵小雨,行道雾气蒙蒙,衣裳上不觉沾湿露珠。水溪桥头,步上木板,女子独立槛边,身披青色斗篷,浅露之下,皎容掩掩,腰出宝鞘,目在流上,凝望无言。

隆岚钟忆起前几日入城时曾见过的飘仙女子,不想又在此处偶遇。隆岚钟不欲沾上干系,身后众人似有感应,不约而同静默下来。拱桥之上,只有“嗒嗒”脚步,在雾间穿梭。

“你认识平波清?”

眼见桥到尽头,隆岚钟稍稍加快脚步,耳闻身后轻问,并不回头,与小队众人直出桥头。脑后脚步疾起,隆岚钟顾首回望时,却见女子碎步疾行而来,那气魄犹如万马奔腾,轰雷乍现,惹他心下一颤。

小队众人反应过来,利剑出鞘以待,那女子毫无惧怯,腰间拔剑,刃在鞘中,迅雷不及掩耳,呯当脆响之间,剑身摇动,倏忽女子已至隆岚钟跟前。

隆岚钟手握剑柄,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说的平什么,又是什么人?”

“你不认识平波清?”女子伫足而立,帘下神情不甚清晰。

“你这样豪横无礼,就算是遇见了认得平波清的人,也未必肯把实话告诉你。”隆岚钟挑眉间,小队众人才缓过神来,自成包围队形。

“如果你知道他,劝你最好尽快告诉我,平波清是个杀人越货的匪徒,丧尽天良,他杀了许多好人,我父亲也在其中,我正要找他为天下除害,顾不得你说的琐碎礼节。”

“好个大义名分,”隆岚钟咧嘴轻笑,“我不认得你说的什么平波清,就算真有这号人物,真像你说的罪恶滔天,天下人都愿诛之而甘心,怎么会没有一点风声?恐怕你是妄想上头了,早些回家孝敬长辈,找个中意的男人嫁了才是正道。”

“你真不知道平波清?”

隆岚钟无奈摇头,若是换作平时,他早已一走了之,可这疯婆娘手里的剑,虽未出鞘,尤胜锋锐,咫尺之间,命在转瞬。

“你身上的气味和平波清很相近。”

“姑娘,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你要是再无理取闹,就别怪我们不客气。”温玉妆终于抓住时机插进话来。

“玉妆,放松,”隆岚钟紧盯女子,边向众人摆手,“你到小石城多久了?”

“不满一周。我行走天下,只为找到平波清,没时间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看来你走过不少地方,”隆岚钟诡谲一笑,“但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我看你可怜,可以勉为其难地把你收进我的队伍里,收集情报,正是我们擅长的事情,只要你肯服从调度,不怕以后找不到你要的东西。”

“队长!”

“副队长!我正在做队伍建设,请不要随意打断!”隆岚钟的目光穿透薄纱,够到女子的瞳中。事到如今,隆岚钟无论做出些什么事来,众人均已难惊怪。

巳时

甲丘乐跨出柔软的草地,在肃穆的侍卫注目之下进入大镇,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闹嘈杂的烟火气将沉闷的冷风隐没,与寂寥的红叶城街衢形成鲜明对比,想起从郡治脱身出来花费不少时间,再看看这门庭若市的城门,甲丘乐不禁畅怀大笑。

这仙乡镇到底不比常年雾气重重的扶济区,阳光明媚,生气活泼,在彻寒九天待久,倒更爱这平易相接的人间。

“大娘,请问镇公馆怎么走?”甲丘乐随意就着街边摆摊的老妇人一问,得知方向,作揖谢过,留下些零钱往西北边去。

说来奇怪,一路走过,竟不见军队往来,倒是街上杂耍玩具很是吸引人,甲丘乐暗道安顿下来,定要在镇里四处逛逛。行路间询求指路,路上行人都很友善,看来决定来仙乡镇定居是个好决定。若是当初三人都生活在这般地界,如今又当怎样呢?

远远看见石墙围住的院落里,隐隐屋檐露伸,瓦缝相接,连绵不绝,镇公馆前地面虽然安静许多,院内却打得火热,汉子们的吆喝与钢、木切割搭砌声混杂一处,忽惹得馆前和歌高唱,细细听来,唱道是:“天上流云戏,地上层台起。夯基一身力,高筑比鸟禽”略略。

甲丘乐脚步轻快,来到大敞的馆门前,才要与门前侍卫说话,遥见门后两个老爷子并肩而行,手指掌画,不肯稍歇,离得近了,方大致听清两个老爷子的对话。

“老田,不是老哥说你,你耕了一辈子的田,还是这幅德性,要老哥在你那村子里,现在整个红叶咱都能供着!”

“你可得了吧!荣老哥,话莫要说得太满了!咱郡西这边谁不知道你说话一套一套的,说得太满可别闪了腰!”

“诶!你还逗趣我来了?咱们来春比一比,看看是你们的办法好用还是我的办法好用!这东西实打实,看见摸着,委员会里,乡亲们都能来评评理!”

甲丘乐目送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老爷子远去,向两个侍卫问道:“两位兄弟,我是来这里见骆委员的,劳请通报一下。”

“莫非是甲先生?”青年推止甲丘乐递钱的动作,浅笑问道。

“是。”

“那就请先生跟我来。”青年与另一名侍卫眼神短暂交流,旋即动身将甲丘乐领入院内。两人从一开始就偏离了石板铺好的大路,行过空旷的泥土地,勾栏宛转,来到院落深处,侍卫领甲丘乐从偏门进入一座木制建筑,在无人的回廊中,来到古朴的赭门前。

侍卫轻轻敲门,听得门内动静,小心打开门,将廊上两人展露无余。

“哦,是小甲来啦,快进来坐!”弓背的老人轻扶鼻梁上的眼睛,看清来人,不由得喜上眉梢,迎上前与甲丘乐紧紧握手,将侍卫招呼离去,便关上房门,将甲丘乐请到沙发上。甲丘乐也不客气,任由柔软的触感在身下弹跳。

“小甲,一路多有辛苦,到仙乡镇想必相当不容易。”骆一坨从柜子里拿出茶叶罐,就着热水壶中新鲜的热水,泡好一杯香茗呈递甲丘乐面前。

“没有,我要从红叶城脱身还是比较容易的,只是这一路上沉闷气氛实在让人难受。”甲丘乐延颈吹动杯面水汽,不禁感慨。

骆一坨在甲丘乐身边落座,大笑道:“可以理解,你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嘛,现在红叶城里指定是暮气沉沉,怎么会不让人难受呢。”

“骆叔,闲话以后慢慢再叙,我想先听听牛首委……紫委会中央对我的指示。”甲丘乐靠在软背,蓦地翘起二郎腿。

“好,开门见山,”骆一坨一个拍手,茶面上泛起圈圈涟漪,“独立小队,牛首委一手拍定,计划要建设起来的特别部队,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内幕。北方的奭汉帝国、汉民军,乃至西边的马军、东边的震州,都有自己的特别部队,他们对各种高强度的特别任务样样精通,你们独立小队,也是牛首委寄予厚望的。”

“特别部队?这我确实听过,不过了解不深。这半月来我和岚子往来书信里没有看他提过这件事,也没有提过委员会,里面好像有些复杂的原因?”

骆一坨见甲丘乐脸色变幻,脸上的笑容沉淀下来,“你们总角之交,还是很了解对方的。现在独立小队确实没有按照原来的设想去走,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我不很清楚,恐怕只有牛首委本人才知道。说实话,现在的独立小队不能说是在编制内,具体怎么走我也不能给你什么建议,只能到时你见了岚子再问明白了。首委该是没有管事,这样一支队伍怎么立起来,总还要托重岚钟。”

“看来我还得适应适应郡西的政治气候。”甲丘乐深呼一口气,略感心头沉重。

“不管独立小队怎么样,小甲,”骆一坨轻抚甲丘乐肩头,“中央希望你能在独立小队担任情报搜集的任务,你的情报搜集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份工作,必须隐姓埋名,风险也高,我相信你都清楚得很,相应的,我们也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这就不用了,”甲丘乐想起隆岚钟咧嘴的神情,不住嘴角勾勒,“我这个人喜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在独立小队,就不搞什么特殊了,不然哪里称得上兄弟呢。”

“话是这么说,该给的还是要给的。”骆一坨起身打开窗,正有一队军队从外经过,“这次路上花费你直接报给我,我帮你去财物部门报销。”

“这次路上花费不多,半贯郝公元都没花完,”甲丘乐手捧杯身,手掌微热,小抿沁脾,“骆老托我到红叶城打探的事情,还是大有收获的。”

“哦?说来听听。”骆一坨拿起烟斗,顺势朝着窗外吐出一层薄薄的烟圈。

“我到红叶城里,不期遇见了平波清,看样子他也在红叶城有些公务?这都得看军委会怎么安排,我也不知详情,不过他帮了我不少忙,”甲丘乐掏出卷烟,抽得怡然自得,“幸赖他的关系,我才能打入易家和弓家内部,从他们那套到了不少情报。这次与以往不同,红叶城怕是真的要有大变动。”

甲丘乐起身来到厚重的红木桌前,随手掀开棋盒盖,用棋子在桌上刻画图形,“三大家族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弓家不知道施了什么妖术,把其他两家都拉拢到他们的道上来。他们的第一站,就在郡东,楚泽、河央、越桑,向来和郡军共占郡东地盘,这次四方势力在郡东又起争端,弓家打算一举收复整个郡东。”

“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在易家和弓家翻看的文件和两家的内部人员都是对证。”

“弓家掌握红叶军力,在红叶占据主导地位本不足为奇,重要的是,弓家内真正掌权的人不是温和的弓许容,而是强硬派的弓许众——小甲,你的这个情报非常重要。”骆一坨双眉横锁。

寂静的房内,只余袅袅约约的烟幕。

后记:

“走过这道界限,一切的分岔路都不存在,只有一条直通尽头的路程,不论是沼泽地、不论是山地,不论是坦荡大道,随时都是尽头,随时都会倒下,这时你会明白,你只有自己走的份,不会有任何援助,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你的所在。”

“我现在全部的意义就是活着,就算没有牵引也不要紧,我会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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