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陵站在井边,晨雾沾湿了道袍下摆。
小翠蜷缩在祠堂角落的画面还在眼前,她颤抖着说“他们都被困在梦里”时,他分明摸到她手腕的脉搏跳得像受惊的雀儿——这不是普通的幻觉,影妖的手段比他想的更狠。
“得进去。”他低声自语。
指尖抚过腰间的符袋,醒神符的朱砂纹路隔着布料灼着掌心。
这符是用千年桃木灰和露水画的,专为破幻而生,可一旦入了梦,连他自己的魂力都得赌上——但那些失踪者的魂灯再耗下去,天亮前就得散了。
符纸贴在眉心的瞬间,凉意在额间炸开。
他闭了眼,舌尖抵上颚,默念《太上清心咒》。
魂力如游丝从丹田升起,裹着符纸的金光往井底钻。
意识下沉时,腐木与湿土的气味先涌进鼻腔,再睁眼已置身于灰雾笼罩的村庄。
天空像浸了墨的棉纸,村口老槐的枝桠张牙舞爪,树下蹲着个穿青布衫的“他”。
那幻象正低头拨弄腰间的符袋,抬头时却咧开嘴笑,眼尾的皱纹比他深三分:“天师大人,来陪我们玩啊?”
张玄陵脚步未停,右手已摸向怀里的青铜镜。
镜身贴着心口温着,此刻被握得发烫。
他对准幻象,镜面突然泛起涟漪——幻象的笑僵在脸上,皮肤像被热水烫过的蜡,滋滋冒着黑烟,最后尖叫着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前还撞得他肩膀生疼。
“借人心生幻,倒会挑软处扎。”他擦了擦镜面上的黑渍,袖中手指悄悄掐了个“破妄诀”。
记忆里小翠家的土坯房在雾中显出轮廓,门檐下挂着串褪色的红辣椒——和现实里失踪那天一模一样。
推开门的刹那,腐臭的霉味差点让他皱眉。
正堂中央摆着口漆成黑色的井,井沿爬满青藤,藤上开着血红色的花。
小翠就跪在井边,头发散下来遮住脸,手指抠着青石板缝,指节泛白:“阿娘,我不是故意打碎碗的……”
“小翠。”他蹲下身,掌心的醒神符泛起暖光。
符纸凑近她额头时,她猛地抬头,眼白里全是血丝,“你是谁?你不是我阿爹!”话音未落,眼泪却先砸在符纸上,“他们说只要我认错,就能回家……可井里一直有声音,说我骗自己……”
“你没骗自己。”张玄陵把符纸按在她后颈,法力顺着符纹渗进去,“这是影妖造的梦,你阿爹在村头等你,灶上还温着红薯粥。”小翠的瞳孔缓缓收缩,指尖松开石板缝,抓住他道袍:“真的?那……那柱子叔和秀芬姐呢?他们也在梦里哭……”
“我带你们一起走。”他拉她起身,铜镜在掌心转了个圈,镜面映出的雾气里浮起几缕微光——是其他被困者的魂光。
沿着光走,转过两个弯,就见老周蹲在墙根,对着空气喊“妞妞别跑”;秀芬抱着个布娃娃,娃娃的脸被抓得稀烂;还有个小娃攥着糖人,糖人早化了,黏在手上像血。
“这不是真的。”张玄陵举起铜镜,镜光扫过之处,老周的浑浊眼珠终于转动,抬手摸向自己脸上的泥,声音沙哑:“我闺女…她昨天还说要给我煮鸡蛋…”秀芬低头看怀里的布娃娃,突然尖叫着把它扔出去:“这不是妞妞!我妞妞的眼睛是圆的!”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有个小伙子突然冲过来拽他袖子:“天师!我看见井里有东西,它说我要是走了,我娘的病就好不了!”张玄陵按住他颤抖的手:“你娘在村卫生所打点滴,大夫说烧退了。你留在这儿,她才真的好不了。”
话音刚落,黑雾突然翻涌如沸。
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缝隙,渗出墨汁般的液体。
一个黑影从井里升起来,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咧到耳根的嘴:“你以为你能带走他们?这里…才是他们的归宿。”
阴影化作无数触须扑来,张玄陵旋身将众人护在身后。
左手结“三才印”拍向地面,黄符如蝶纷飞,在脚边围成半圆;右手掐诀念诵《天罡咒》,每念一字,铜镜就迸出一道金光。
触须碰到符阵就嘶嘶作响,冒起青烟,可黑影仍在逼近,腐臭的气息几乎要灌进喉咙。
“归魂阵——起!”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中央符纸上。
红光腾起的刹那,所有村民的魂光突然亮得刺眼,像无数小太阳撞进阵里。
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啸,被光推着往后退,最后“砰”地撞进井里,井水翻涌,溅起的黑水落在符纸上,烧出一个个焦洞。
“走!”张玄陵扯着最近的老周往阵外跑,其他人跟着跌跌撞撞。
等最后一个小娃跨出符阵时,他听见黑影的声音从井底传来,像指甲刮过铜盆:“你终将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梦。”
意识回笼的瞬间,张玄陵踉跄着扶住井沿。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祠堂里小翠正抱着老周的胳膊哭,秀芬在给小娃擦脸上的泥。
他摸了摸眉心,醒神符早成了灰烬,掌心的铜镜还在发烫——刚才在梦里,镜面上那道他从未注意过的裂纹,此刻竟多了一道新的。
“天师?”小翠抬头,眼睛肿得像桃子,“我们…真的回来了?”
张玄陵低头看她手腕,脉搏已经稳得像春溪。
他又扫过其他人——老周在翻口袋找烟,秀芬在哄小娃,连那个小伙子都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回家的路线。
“回来了。”他说,声音比自己想的更哑。
目光扫过祠堂的木梁,梁上积的灰正簌簌往下掉,像有人在上面走动。
他突然转身,抓住最近的村民:“收拾东西,立刻跟我离开祠堂。能拿的都拿,不能留——”
话没说完,梁上“咔”地一声,一根房梁轰然砸下,正落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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