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陵的手掌按在老周肩膀上时,能感觉到对方肩胛骨在发抖。
祠堂里的光线突然暗了暗,梁上积灰还在簌簌往下掉,像有人踮着脚尖在房梁上踱步。
他喉咙发紧——归魂阵虽把村民们的魂魄拽了回来,可那黑影临走前说的“真正的梦”,此刻正像根细针扎在他后颈。
“老周,带大家往村外跑。”他扯过老周的烟袋往对方手里塞,指腹重重碾过对方虎口,“祠堂地基被阴气蚀空了,再待半刻钟,整座房子都得塌。”
老周被他捏得龇牙,可抬头看见他眼里的沉肃,烟袋“啪”地掉在地上。
“秀芬!把小娃背起来!”他扯着嗓子吼,粗糙的手掌拍在秀芬后背,“小翠扶你奶奶,跑的时候别回头!”
村民们炸了锅。
有个小伙子抱着头蹲在地上喊“闹鬼了”,被秀芬一把拽起来;小翠奶奶攥着拐棍不肯走,直到张玄陵弯腰替她把鞋跟摆正:“您走慢些,我在最后。”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清明,抓着他袖口的手松了。
张玄陵退到祠堂门口时,最后一个村民的影子刚掠过照壁。
他转身的瞬间,头顶传来“咔啦啦”的断裂声——房梁上的榫头彻底崩开,粗木梁带着碎瓦砸下来,在他刚才站的位置砸出个深坑。
灰尘腾起的刹那,他闻到了那股腐臭——和井底黑影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没这么容易结束。”他抹了把脸上的灰,目光落在祠堂角落的古井上。
井沿青苔被刚才的震动震落,露出下面刻的“镇阴”二字,可那两个字的笔画里,正渗出极淡的黑气。
他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打开是叠黄符。
最上面一张“镇魂符”刚触到井沿,符纸突然烫得灼手。
张玄陵眯起眼——这符是用朱砂混了雄鸡血画的,寻常阴气根本近不得身。
他指尖微颤,把符按下去,符纸“滋啦”一声粘在井石上,边缘腾起青烟,像在烧什么活物。
腰间桃木剑突然震颤。
这把剑跟了他三百年,用终南山百年桃木芯削成,剑身上刻着二十八星宿纹。
此刻剑身震得他虎口发麻,剑刃指向井底,发出类似龙吟的嗡鸣。
“看来得下去一趟。”他解下腰间的麻绳,一头系在祠堂前的老槐树上,另一头缠在腰上。
井水倒映着他的脸,水面突然泛起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扯绳子。
下井的过程比他想的艰难。
绳子刚垂到三丈深,井底的阴气就裹了上来,冻得他后颈起鸡皮疙瘩。
等脚触到实地,他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井——四面是青石板砌的石室,墙上刻满暗红符文,有些已经剥落,露出下面泛着幽蓝的石头。
正中央立着块断成两截的石碑,碑面刻着“锁魂井”三个大字,每个字都像被刀剜过,深深陷进石里。
张玄陵伸手触碰碑身,指尖刚贴上,脑海里突然炸开尖叫——是之前那些村民的声音,混着婴儿啼哭、女人呜咽,像有人把整个村子的噩梦都塞进了他耳朵。
“孽障!”他咬破舌尖,腥甜涌进喉咙。
鲜血滴在石碑上,“嗤”地冒起白雾,那些声音戛然而止。
他借着月光(其实井底根本没有光,但他的眼睛能看见),看见石碑裂痕里渗出黑血,正顺着石缝往四周流,所过之处,墙上的符文开始发亮。
“你是天师……”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张玄陵旋身,桃木剑已经出鞘。
黑影就站在五步外,这次没有幻化成触须,而是凝出模糊的人形——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咧到耳根的嘴,嘴角还滴着黑血。
“为何要阻我?”它的声音像两块石头互相摩擦,“这些魂魄本就该陪我……他们欠我的。”
张玄陵握剑的手紧了紧。
他能感觉到这黑影的怨气——不是普通厉鬼,是被封印在这里数百年,吸收了无数生魂的怨煞。
“他们阳寿未尽。”他说,“你困了他们的魂,乱了阴阳,该受的劫数,早该受了。”
黑影突然笑了,笑声像风刮过破窗。
“你以为你救得了?”它的指尖划过空气,张玄陵眼前突然一花——祠堂里,村民们又倒在地上,魂光微弱得像快灭的蜡烛;老周的烟袋掉在地上,火星子溅到干草堆上,整座祠堂烧了起来;小翠抱着奶奶哭,眼泪掉在老人脸上,可老人的脸正在融化……
“幻相。”张玄陵低声说。
他举起铜镜,镜面突然迸出金光,幻象像被戳破的泡泡,“啪”地散了。
黑影发出尖啸,周身黑气翻涌,朝他扑过来。
桃木剑迎了上去。
剑刃刺进黑气的瞬间,传来类似撕布的声响。
张玄陵手腕翻转,剑身上的星宿纹亮起,黑气被割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蜷缩的、半透明的影子——是个穿着明朝粗布衫的女人,脖颈上有道青紫色的勒痕。
“你本是被冤死的凡人。”张玄陵收剑后退,从怀里摸出七张符纸,“为何要堕成影妖,害更多人?”
女人的嘴动了动,发出的却是黑影的声音:“他们烧了我的尸!埋了我的骨!让我连轮回都入不得!”
张玄陵心里一沉。
他曾听师父说过,锁魂井是用来镇那些死不瞑目的怨魂,可若封印松动,被镇的魂反而会吞噬活人的魂,壮大自己。
他低头看石碑,断口处刻着一行小字:“崇祯十七年,民女李氏因通奸被沉井,族众焚其尸,怨气不散,封于此。”
“你被沉井是冤,可你害的那些村民,又何尝不冤?”他咬破指尖,在符纸上画了道血线,“我可以帮你度化,但你得先放了他们的魂。”
黑影突然安静下来。
女人的轮廓更清晰了,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还挂着半截麻绳。
“我不想害人……”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人的温度,“可我太疼了……疼得想抓个人陪我。”
张玄陵叹了口气。
他把符纸按在地上,围成一个圆,又用桃木剑挑起井水,淋在符纸上。
“归魂阵,启。”他念动咒语,符纸腾起红光,像一条红绳,缠住了黑影。
女人发出凄厉的惨叫,黑气开始消散。
张玄陵趁机祭出铜镜,镜面泛起吸力,最后一缕黑气被吸了进去。
他看着铜镜,刚才那道新裂纹旁边,浮现出一行小字:“九幽之钥,归魂所启。”
井底突然安静了。
墙上的符文暗了下去,石碑上的黑血也不再流淌。
张玄陵摸了摸石碑,这次只感觉到冰冷的石头,没有怨气。
他扯了扯腰间的绳子,上面传来老槐树的震动——是他让老周在上面拉绳子,防止他出事。
等他爬回地面,天已经蒙蒙亮了。
老周蹲在槐树下抽烟,见他上来,赶紧掐了烟:“天师,咋样?”
“暂时镇住了。”张玄陵解下绳子,“往后每月十五,你带村民来井边烧三柱香,摆碗清水。”他指了指井沿的镇魂符,“这符一年换一次,要是提前烧了,立刻来找我。”
老周重重点头,脸上的皱纹都展开了:“中!我这就跟村支书说,保证不马虎。”
张玄陵收拾好东西,往村外走。
他摸出手机看时间,屏幕突然亮起,一条短信跳了出来。
发信人显示“未知号码”,归属地是境外。
他点开,上面只有一行字:“你在井底看到了什么?”
晨风掀起他的衣角。
张玄陵望着手机屏幕,指尖轻轻划过那行字。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可他心里的寒意,却比井底的阴气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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