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味觉里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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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擦亮,苏清欢就叩响了福来居的木门。

陆言揉着眼睛开门时,她手里正提着个粗陶药罐,雾气从罐口扑出来,裹着股苦楝子香:昨晚那药丸只能压三时辰,再晚毒气相冲,脉相该乱了。她今天没穿旗袍,换了件月白棉布衫,发尾用红绳扎成个小辫,倒像个急着上课的女学生。

陆言被她拽着往胡同口走,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水,沾湿了他的布鞋尖。

济仁堂的朱漆门半开着,老榆木柜台后飘出阵阵艾草味——是苏清欢的爷爷张老大夫在晒药材。

小陆来了?张老大夫从藤椅上直起腰,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清欢说你脉象蹊跷,我这把老骨头也来搭把手。

苏清欢把陆言按在竹凳上,手指刚搭上他手腕就皱起眉。

她的指尖比昨晚更凉,像浸过井水的玉:爷爷你看。

张老大夫的枯瘦手指叠上来,先是一怔,接着指腹在腕间轻轻碾动。

药柜上的铜铃突然叮地一响——是穿堂风卷着片银杏叶撞了上去。

浮而无根,沉取弦紧。张老大夫摘下眼镜,镜片上蒙着层白雾,这毒下得阴,不是寻常市井手段。他从药斗里抓出把晒干的蝉蜕,清欢,去把《毒经》第三卷拿来,页脚有朱砂批注的那本。

苏清欢转身时,陆言看见她后颈蹭了块药渍,像朵浅黄的云。

她翻书的动作很急,纸页簌簌响:爷爷你看,迷神散需得逐月投毒,借月光引毒入脉...

那戴草帽的黑影。陆言突然开口,喉咙发涩,前天半夜来店里说要订十桌席面的那个,他递茶时手在抖。他想起那人草帽檐压得极低,只有下巴泛着青茬,还有林经理,昨天他拍我手背时,指甲缝里有股铁锈味——像长期碰药粉的人才有的。

苏清欢的手指在书页上顿住。

她抬头时,眼尾微微发红:人为的。她把书合上,封皮上毒经二字被磨得发白,他们要你失了分寸,要么慌乱中贱卖福来居,要么......

要么让我砸了招牌。陆言接得极快,声音却轻得像叹息。

他望着药柜上摆的铜算盘,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算盘要拨得响,人心更要拨得明,突然笑了,成,那我偏要把招牌擦得锃亮。

张老大夫拍了拍他肩膀:清欢熬的解毒汤你按时喝,这毒虽阴,到底伤不了根基。他从抽屉里摸出个红布包,这是陈年的紫河车粉,掺在粥里喝,养气。

离开济仁堂时,苏清欢往他怀里塞了个保温桶:早膳在里头,南瓜粥配酱瓜,温着的。她低头系着药罐的布绳,声音闷闷的,你要是怕......

怕啥?陆言故意用京片子拖长调子,伸手揉乱她的小辫,咱胡同里长大的,谁没被野狗追过?

大不了......他顿了顿,望着胡同口飘起的炊烟,大不了用爷爷教的笨法子,一道一道菜慢慢琢磨。

苏清欢抬头时,眼里的雾气散了些。

她伸手把他歪了的衣领拽正:那我下午来帮你剥蒜。

两人刚拐进福来居的巷子,就见林经理站在店门口。

他今天穿了件藏青中山装,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见陆言过来立刻堆起笑:陆老板,早啊。

陆言闻见他身上飘来股檀香味,和济仁堂的药香不同,更浓,像庙里烧的高香。

林经理把纸袋往他怀里送:我琢磨着您最近忙,昨天的合同我让人改了——分红从三成提到四成,您挂个虚名就行。他指节敲了敲纸袋,签了吧,省得您劳心劳力。

陆言捏着纸袋的手紧了紧。

牛皮纸边缘有些毛糙,像是被反复折过。

他想起昨晚系统界面黑下去前最后一条提示: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想起林经理前天看菜谱时那过于专注的眼神,突然把纸袋推了回去:林经理,我这人轴。他扯了扯围裙带子,福来居是我爷爷的命,我得守着。

林经理的笑僵了一瞬,很快又堆起来:那行,您再考虑考虑。他转身时,中山装下摆扫过青石板,我们集团有的是耐心。

门吱呀一声关上后,陆言把纸袋扔进灶膛。

火苗舔着牛皮纸,噼啪响着腾起黑烟。

他望着墙上挂的老菜谱——爷爷用毛笔写的清汤面要熬三滚,第一滚去浮末,第二滚点凉水,第三滚......墨迹有些晕了,像滴没擦净的泪。

系统没了又怎样?他对着灶台嘟囔,抄起块面团开始揉。

面团黏在指腹上,软乎乎的,像小时候爷爷手把手教他时的温度。

他闭着眼感受面的筋道,突然眼前闪过片红光——是火候眼发动时的那种暖,像隔着层毛玻璃看火舌舔锅。

是了!陆言猛地睁眼,额角冒出汗珠。

他抓起锅铲往热油里一探,油花在铲尖炸开的瞬间,他清晰看见锅底的温度:六成热,正好。他抄起切好的里脊,滋啦一声下了锅,肉片在油里卷起金边,爷爷说过,好厨子的眼睛是秤,手是尺......

香味飘出厨房时,张姐拎着菜篮从门口过。

她扒着门框直吸鼻子:陆小子今天做的啥?

香得我家那口子在后面追着问!

陆言擦了擦额头的汗,把刚出锅的鱼香肉丝装进白瓷盘。

酱汁裹着肉丝发亮,像撒了层碎金:张姐,您尝尝?

张姐夹了一筷子,眼睛立刻瞪圆:哎呦喂!

和你爷爷当年做的一个味儿!她扒拉着饭粒直咂嘴,对了,胡同口王大爷说下午要办个啥厨艺赛,说是让老街坊们评评哪家菜最地道......

陆言望着窗外摇晃的福来居招牌,阳光穿过木牌上的裂纹,在地上投出个小小的亮斑。

他把锅铲往灶台上一磕,声音里带着股久未有的底气:成,那就让他们看看。

风从胡同口吹进来,卷起灶膛里的纸灰。

那点黑在半空打了个旋,最后轻轻落在福来居三个字上。

日头爬到屋脊时,胡同口的青石板上已支起三张八仙桌。

王大爷搬来自家的红漆躺椅当主座,几个老街坊抱着竹凳围作评委,连居委会的赵大妈都提了壶茉莉花茶来凑热闹——这街头厨艺挑战赛说是临时起意,实则早有苗头。

规矩简单!王大爷扯着嗓子,手里的老烟杆敲得桌沿咚咚响,十秒内炒出盘爆炒三丝,油不糊、丝不断、味不闷,就算过关!他眯眼扫过台下,目光在林经理身上顿了顿,咱老街坊就认个地道,谁要是玩虚的......

陆言站在临时搭的灶台前,裤脚沾着上午揉面的干面渣。

苏清欢挤在人群最前面,手里攥着块干净的蓝布——那是他早上擦过手的,此刻正被她捏得发皱。

下一位,福来居陆言!

锅铲在陆言掌心沉得发烫。

他望着案上的土豆、胡萝卜、青椒,突然想起爷爷蹲在灶前教他切细丝的模样:三丝要切得一般细,下锅才不闹脾气。指尖触到菜刀背,凉丝丝的,像爷爷当年覆在他手背上的温度。

计时开始!

陆言手腕一抖,菜刀贴着土豆滚圆的身子飞旋。

三秒,土豆丝落进竹筛,根根均匀如火柴棍;五秒,胡萝卜丝、青椒丝依次入筛,在日光下泛着金红透亮的光。

他抄起铁锅往灶上一磕,轰地窜起的火苗舔着锅底——是他用爷爷教的看火法,提前把蜂窝煤炉拨到了最旺。

滋啦!

花生油刚溅起细珠,三丝已顺着锅沿滑入。

陆言手腕发力,铁锅腾起半尺高,油星子裹着菜丝在半空划出金弧。

翻、颠、抖,每一下都精准得像敲算盘。

十秒整,锅铲重重一磕锅沿,油亮的三丝落进白瓷盘,青椒脆绿、胡萝卜橙艳、土豆丝半透明泛着米香,连盘边都没沾一滴油。

好!张姐的尖叫穿透人群,她挤到桌前,筷子刚夹起一撮就往嘴里送,脆!

香!

鲜!

和老陆头当年一个味儿!赵大妈蘸着盘底的酱汁舔了舔嘴唇:这火候,国营饭店的大师傅也未必敢说能赢!

评委们的筷子几乎要抢起来。

王大爷嚼得腮帮子直鼓,烟杆往桌上一杵:这菜,放咱胡同口能镇十年!

人群爆发出欢呼。

苏清欢踮着脚往他这儿望,眼尾的泪痣被夕阳染得发亮——她刚才明明说别紧张,此刻却比他还激动。

陆言擦了擦额头的汗,忽然注意到角落的阴影里,林经理的藏青中山装被挤得皱巴巴的,手指死死掐着裤缝,指节泛白。

陆老板好手艺。林经理不知何时挤到近前,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就是这小本生意......

林经理要是想学,我让张姐教你切三丝。陆言扯了扯围裙,故意把小本生意四个字咬得极重。

人群里爆发出哄笑,林经理的脸涨成猪肝色,转身钻进胡同拐角。

叮——

手机按键声混着穿堂风飘过来。

陆言眯起眼,看见林经理背对着人群,声音压得极低:计划有变......那小子没了系统反而更难缠......今晚必须让他喝下药......

夕阳坠进屋檐时,苏清欢拽着陆言往张姐的中药铺走。

她的手心里全是汗,说话都带了颤音:刚才我闻见他身上有苦杏仁味——和你脉里的毒一个味儿。

中药铺的门帘刷地被掀起,张姐正蹲在药柜前翻找,陶瓮里的药材堆得像座小山:清欢说你中了怪毒?

把腕子伸过来。她的手指在陆言脉上搭了三秒,突然啧了一声,从药瓮里捏出撮暗褐色粉末,这是忘味散,专克你们这种靠系统吃饭的。她把粉末凑到鼻尖嗅了嗅,每月十五子时投毒,借月光封了感知,等你彻底忘了系统怎么用......

就只能任人拿捏。苏清欢接得极快,眼眶又红了,他们想让你以为自己没了金手指就什么都不是,只能签那份丧权辱国的合同。

张姐从药斗里抓出把朱砂色的药末,扔进砂锅:幸好发现得早。

这剂解毒汤能冲开毒结,但喝下去......她顿了顿,看了眼陆言,可能会有点疼。

砂锅里的药汁咕嘟咕嘟翻着泡,苦香混着焦甜漫满屋。

苏清欢端着碗凑到陆言唇边:喝吧,我看着呢。

药汁刚沾舌尖,陆言就皱起眉——比上午的解毒汤苦十倍,像吞了把烧红的铁砂。

可顺着喉咙滚进胃里时,却泛起股暖意,像小时候爷爷熬的姜茶。

他喝完最后一滴,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眼前闪过些碎片:系统商城的金光、火候眼的红光、爷爷教他颠锅时粗糙的手掌......

睡吧。苏清欢抽走空碗,手在他后颈轻轻拍着,明天就好了。

夜很深了。

陆言躺在福来居的木床上,听着后巷的猫叫。

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突然听见叮的一声——像系统提示音,又像记忆里的铜铃响。

他伸手去摸床头,只碰到冰凉的木栏。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爬进来时,陆言揉着太阳穴坐起身。

他望着熟悉的灶台、磨得发亮的案板、墙上爷爷写的菜谱,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那股刻在骨血里的做饭的感觉,好像被谁轻轻抽走了一根弦。

他掀开被子下床,手刚碰到锅铲,指尖突然发抖——不是紧张,是......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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