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忘了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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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阳光把窗纸染成蜜色时,陆言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坐起身。

竹席在后背蹭出细密的汗,他望着对面墙——那里挂着爷爷手写的菜谱,墨迹被烟火熏得发褐,汤要滚,面要稳七个字他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来,此刻却像看陌生人写的字。

灶台泛着油亮的光,案板边缘有他去年剁排骨时崩出的缺口,可当他伸手去摸锅铲时,指尖突然发颤,那木柄握在手里竟比第一次学颠锅时还陌生。

我是谁?他喃喃着,声音撞在土墙上又弹回来,我怎么会在这儿?

后堂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清欢端着瓷碗的手猛地一抖,小米粥溅在蓝布围裙上。

她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腕上的银镯子磕在灶台沿,当啷脆响:阿言?

陆言转头看她。

姑娘穿月白衫子,发尾用红绳松松扎着,眼尾还带着晨起的淡粉,这张脸他明明觉得亲切,却像隔着层毛玻璃。

苏清欢的指尖轻轻碰他手背,凉得像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清欢,济仁堂的清欢。

陆言望着她发颤的睫毛,喉咙发紧。

有什么碎片在脑子里撞——药香混着面香的午后,有个姑娘踮脚给他系围裙,发梢扫过他耳垂;暴雨天她举着伞站在面馆门口,裤脚溅满泥点,说我给你送了驱寒的姜茶。

可那些画面刚要清晰,太阳穴就针扎似的疼,他捏着眉心后退半步:清欢......清欢是谁?

苏清欢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把粥碗往桌上一放,伸手去摸他后颈——那里有块月牙形的淡疤,是小时候爬树摔的,你七岁爬老槐摘枣,摔下来磕在青石板上,留了这块疤。

我蹲在旁边给你抹紫药水,你疼得直抽气,还跟我说清欢姐姐手真软。

陆言的手指下意识摸向颈后。

指尖触到那道浅痕时,有热流从心底漫上来。

他望着苏清欢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昨夜喝的药汁——苦得能嚼碎舌头,可落进胃里是暖的,像小时候爷爷熬的姜茶。

咚咚咚。

前堂门被叩响。

苏清欢抹了把眼睛去开门,陆言跟着走出去,就见穿深灰西装的林经理站在门槛外,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身后还跟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夹着黑色公文包。

陆先生早啊。林经理笑得眼角堆起褶子,目光扫过陆言发皱的白背心,听说您最近不太舒服?

正好我带了位法律顾问,有些事咱们趁热聊聊。

法律顾问推了推眼镜,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纸:陆先生,这是资产转让协议。

您看,福来居的经营权、商标权、包括......他顿了顿,目光在陆言脸上转了转,您名下的特殊技术,全部转让给我们公司,对价是三万元现金。

三万元?

陆言懵了。

福来居虽小,可光这胡同里的门面房,街坊说至少值五千。

他望着合同上的签名栏,钢笔尖在纸上游移,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这合同他好像见过,昨夜梦里有个阴恻恻的声音说签了就能解脱,可此刻苏清欢正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陆先生,这是最好的时机。林经理往前凑了半步,皮鞋尖几乎蹭到陆言的布鞋,您也知道,现在个体户生意多难做?

等您再撑不下去......他笑了笑,可就没这个价了。

钢笔尖在陆言两个字上洇开个墨点。

陆言望着自己掌心,那里有道淡白的印子,像常年握着什么小物件。

他突然想起,昨夜迷迷糊糊时,好像有个凉丝丝的东西搁在他手心里——是枚铜针,刻着清欢两个小字,他亲手磨的,说要送她做成年礼。

系统?

什么系统?他猛地抬头,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好像......好像我本该知道什么,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林经理的笑容僵了一瞬。

法律顾问的手指在合同上敲了两下,声音突然冷了:陆先生,签不签给个准话。

我们没那么多时间...

不签。苏清欢突然插话。

她把陆言往身后一挡,素白的指节捏得泛青,阿言昨天刚喝了解毒药,脑子还没清醒。

要签也等他好了再说。

林经理盯着苏清欢泛红的眼眶,又看了眼陆言攥得发白的拳头,突然笑了:行,那我们过两天再来。

陆先生,您可别让我们等太久。

门砰地关上时,陆言突然扶住桌沿。

他望着苏清欢被阳光镀亮的发顶,喉咙发涩:清欢,我好像......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

苏清欢没说话。

她转身去擦桌子,抹布在木头上擦出沙沙声,背影像片在风里晃的芦苇。

后巷的蝉鸣突然哑了。

陆言听见墙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踩着青石板慢慢挪。

他走到后窗边,就见两个黑影缩在槐树底下,其中一个压低了嗓子:继续加强剂量,等他连清欢都忘了......

话音被风撕成碎片。

陆言刚要推开窗,那两个影子已像老鼠似的溜了。

日头爬到当空时,陆言蹲在后巷的青石板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上午那两个黑影的话像根刺扎在耳朵里——继续加强剂量、连清欢都忘了。

他望着墙根那丛蔫头耷脑的野菊,突然想起昨夜喝药时,苏清欢的手在抖,药碗沿沾着她的指纹,清欢说那是解药,可为什么喝了之后,我连系统商城的光都看不见了?

阿言?苏清欢的声音从后堂飘来,该做午市了,我把切面和卤子都备好了。

陆言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砖头上生疼。

他望着苏清欢系着蓝布围裙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说疼是好事,说明你还能感觉到自己活着。

他抓起案板上的擀面杖,木头纹路硌得掌心发麻——这是爷爷用了三十年的老物件,他从前闭着眼都能摸到把手的弧度,此刻却像握着块陌生的石头。

滋啦——

热油锅的爆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陆言搅着锅里的酱牛肉,油星溅在手腕上,他盯着那抹红,突然开口:清欢,昨夜给我喝的药,是不是......

是张姐从药铺拿的。苏清欢正在擦桌子,抹布在木纹里打了个旋,她说可能是忘味散,专门让人记不得和吃有关的事。她背对着陆言,声音轻得像飘在汤面上的葱花,可我总觉得,这毒不止冲着记性来的。

后巷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

黑衣人甲蹲在对面院墙上,墨镜滑到鼻尖,望着福来居里晃动的人影。

他摸了摸腰间的瓷瓶,瓶身刻着天工门三个字,釉色在太阳下泛着冷光。陆言这小子命硬,前两剂药下去才模糊了系统记忆。他回头对缩在墙根的手下说,把七日忘兑进井里,量加三倍——等他连清欢熬的药味都闻不出来,就该签合同了。

手下咽了口唾沫:可...苏姑娘最近总守着他,根本没机会接近灶台。

蠢货。黑衣人甲扯了扯领带,从口袋里摸出包白色粉末,把这个混进张姐的药罐里。他指腹碾了碾粉末,这是迷魂砂,苏清欢熬药时会先晕过去,等她醒过来,陆言早喝了掺毒的药汤。

墙根的蝉突然叫得刺耳。

陆言掀开竹帘走出来,手里端着碗刚出锅的牛肉面。

他望着后巷空荡荡的墙角,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面汤的热气糊住眼镜,他抹了把脸,突然想起系统商城里那个火候眼——从前他用这技能能看透三公里内的热源,此刻眼前只有一片混沌的白。

阿言?苏清欢从里屋探出头,手里捧着本泛黄的《千金方》,你快来看看,这里写忘味散的解法要配黑犬胆、赤豆根,还有......她翻到某一页时突然顿住,指尖在纸页上洇出个湿痕,还有系统食运值做药引。

陆言的筷子当啷掉在地上。

他望着苏清欢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系统界面熄灭前最后一道光——是商城里那瓶解百毒丹,需要五千食运值兑换。我从前总觉得食运值是抽奖用的,他蹲下去捡筷子,指节抵着青砖缝,原来它能救命。

傍晚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窗户。

苏清欢跪在济仁堂的药柜前,药杵在石臼里咚咚响。

她碾碎最后一味赤豆根,抬头时看见张姐拎着个粗陶罐子站在门口,鬓角沾着草屑:清欢,我按你说的找了老药农,这罐醒神汤是最后一味药引。她掀开罐盖,黑色的药汁泛着油光,不过这汤喝下去,他会昏迷三个时辰——

我知道。苏清欢接过罐子,指尖被烫得发颤,系统断连前,他说食运值能当药引。

我数过,他现在有三千七百点。她把药罐搁在灶上,火舌舔着陶壁,足够撑过这关。

张姐望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伸手摸了摸她发顶:你爷爷当年救我家老周时,也是这样红着眼熬药。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喝完汤别挪他,让他平躺着,系统连接时最忌颠簸。

夜渐渐深了。

陆言靠在八仙椅上,望着苏清欢手里的药碗。

药汁黑得像墨,飘着股腥甜的香气,这比你早上熬的还苦?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扯得太阳穴发疼。

苏清欢没说话。她舀起一勺药,吹了吹,递到他唇边:张嘴。

药汁滚进喉咙时,陆言突然想起系统第一次激活的画面——爷爷的菜谱突然泛起金光,他手忙脚乱去抓,结果碰翻了醋坛子。

那时苏清欢举着抹布冲进来,发梢沾着醋星子,说你这人怎么比锅包肉还毛躁。

清欢。他含糊地喊了一声,喉间突然发紧,我好像......记起系统商城的光了。

苏清欢的手猛地一抖,药汁溅在他白背心上。

她望着他逐渐闭上的眼睛,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发高热说胡话,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腕。

她把他抱到床上,被子角掖了又掖,最后坐在床沿,握着他的手。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

陆言的系统界面在黑暗中闪了闪,像将熄的油灯。

苏清欢盯着他手腕上的淡疤——那是七岁时爬树留下的,此刻在月光下泛着珍珠白的光。

她突然想起《千金方》里的话:心之所系,毒不能侵。

后巷传来野猫的叫声。

苏清欢摸了摸陆言发烫的额头,把他的手往被子里塞了塞。

墙角的老座钟当地敲了十下,她望着窗外的夜色,轻声说:阿言,等你醒了,咱们就去掀了天工门的老巢。

床帐在风里晃了晃,遮住了陆言逐渐平静的睡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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