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糊着米浆的窗纸渗进来时,苏清欢的指尖已经麻了。
她垂头望着掌心被陆言攥得发红的指节——从后半夜到现在,他昏迷的手始终不肯松开,像小时候发高热时那样,死死勾着她的手腕。
清欢啊。张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熬了整夜的沙哑。
她端着粗陶碗,碗里的小米粥浮着层米油,喝两口,胃里暖了才熬得住。
苏清欢抬头,看见张姐鬓角的草屑还没掸干净——那是她跑了三十里山路找老药农才有的痕迹。
她想笑,可喉咙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张姐,他现在就像被抽走了魂儿一样。
那是魂儿被系统勾住了。张姐把粥碗搁在床头柜上,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
指腹蹭过她眼下的青影时,突然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可你记不记得?
那年他爷爷病危,这小子守在灶台前给老爷子熬最后一碗阳春面。
锅铲都快拿不稳了,偏要把面窝成莲花状。她弯腰替陆言掖了掖被角,他啊,只要还站在灶台前,就一定能找回自己。
苏清欢的睫毛颤了颤。
她低头盯着陆言泛白的唇,想起昨夜他喝药前说的那句记起系统商城的光了。
系统界面最后闪烁的蓝光在她梦里晃了半宿,像极了小时候他举着萤火虫灯,说要给她做碗会发光的酒酿圆子。
院外突然传来叩门声。
张姐皱了皱眉,转身去开门。
苏清欢听见门轴吱呀响,接着是林经理标志性的笑:张婶儿早啊,我们来看看陆老板。
华膳资本四个字像根细针,扎得苏清欢太阳穴一跳。
她迅速把陆言的手塞进被子,起身时带翻了床头柜上的药碗——米油溅在青砖地上,像滴凝固的琥珀。
等她走到堂屋,林经理正站在八仙桌前,西装裤线挺得能裁纸。
他身后跟着个穿藏青中山装的男人,三十来岁,眉眼生得极淡,仿佛用淡墨在宣纸上扫了两笔,存在感低得像片影子。
陆老板还在休息?林经理笑着抬手,袖扣在晨光里闪了闪——那是枚翡翠扣,和上次他说要高价收购福来居时戴的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扫过厨房半开的门,落在墙根那口祖传的紫铜锅上,我们不着急,等他醒了再说。
苏清欢注意到他喉结动了动。
这个总把合作共赢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连笑容都带着股生涩,像刻意贴在脸上的假皮。
她挡在堂屋通向里间的过道上,声音软却像浸了水的麻绳:林经理来得巧,陆言昨儿受了风,大夫说要静养。
那正好。中山装男人突然开口,声音像两块鹅卵石相碰。
他的目光扫过苏清欢发间的银簪——那是陆言用第一笔卖面钱给她打的,我们华膳最讲究将心比心。
张姐突然从里屋端出茶盘。
青瓷杯搁在桌上时,她故意用茶托撞了撞林经理的手背:两位坐,我去后巷摘把葱,中午给陆小子下面条。她冲苏清欢使了个眼色,围裙角扫过林经理的裤脚,清欢,帮我看着火,煤炉该添碳了。
苏清欢跟着张姐走进厨房,后窗的风掀起竹帘,漏进半巷的蝉鸣。
张姐把她拉到灶台边,压低声音:那中山装不对劲儿,我刚才闻见他身上有股腥甜气——像极了去年老周喝的以毒攻毒药汤。她指腹蹭过苏清欢腕间的银簪,你守着阿言,我去后巷瞅瞅。
等张姐的脚步声消失在青石板路上,苏清欢回到里屋。
陆言的额角沁出薄汗,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她拿湿毛巾替他擦脸,指尖碰到他耳垂时,突然发现他耳后有片淡青——那是系统界面频繁闪烁时才会出现的痕迹。
叮——
窗台上的搪瓷缸突然晃了晃。
苏清欢转头,看见缸里的水纹正一圈圈扩散,像有什么力量在空气里震荡。
她想起《千金方》里的记载:毒侵心脉者,六感必乱。伸手摸向陆言的手腕,脉搏弱得像游丝,可他掌心的温度却在攀升,烫得她指尖发疼。
后巷传来猫叫。
苏清欢走到后窗边,看见墙根的砖缝里有半截烟头——是大前门牌的,林经理昨天抽的就是这个。
她刚要关窗,突然听见极轻的脚步声,像鞋底蹭过青苔的沙沙声。
药效已到极限,宿主即将完全失去系统感知。
男声从墙外传进来,带着电子音的扭曲。
苏清欢屏住呼吸,看见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背对着她,正对着袖扣说话。
他袖口露出半截青黑的刺青,像条盘着的蛇。
计划成功在即。男人低笑一声,转身时帽檐掀起一角。
苏清欢猛地攥住窗沿——他的左脸有道蜈蚣似的疤痕,和三天前在药铺外撞见过的送货员一模一样。
天工门的人!
苏清欢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转身看向床上的陆言,他的眉头突然皱起,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手扯动。
系统界面的蓝光在他手腕内侧若隐若现,像将熄的烛火。
阿言......她轻声唤了句,伸手去握他的手。
陆言的手指突然在她掌心里动了动。
苏清欢屏住呼吸,看见他睫毛剧烈颤动,喉结滚动,像是在说什么。
她凑近些,听见极轻的呢喃:锅铲...
窗外的蝉鸣突然哑了。
苏清欢望着他逐渐松开的手指,看着他腕间的蓝光一点点暗下去。
后巷的风卷着槐花香吹进来,掀起床帐的一角。
她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人有三魂七魄,丢了魂儿的人,会循着最执念的东西找回来。
而陆言最执念的,从来都是那口烧得发烫的铁锅,那把磨得发亮的锅铲。
日头爬到正顶时,苏清欢熬的小米粥结了层皮。
她坐在床沿打了个盹,再睁眼时,发现陆言的手不知何时从被子里滑了出来。
他的掌心朝上,像在接什么,指节微微蜷着,正是握锅铲的姿势。
阿言?她轻声唤,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陆言没有应。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绵长,像是从极深的梦里浮出水面。
苏清欢盯着他的睡颜,突然发现他眼尾的泪痣动了动——那是他每次要做新菜时才会有的小习惯,像只猫在舒展爪子。
后巷的老槐树上,知了又开始叫了。
苏清欢起身去关窗,转身时听见极轻的动静。
她猛地回头,看见陆言的腿正慢慢从床沿垂下来,脚尖点着青砖地,像被根看不见的线牵着。
他的眼睛还闭着,可嘴角却翘了起来,像是闻到了记忆里的油腥气,锅铲碰锅沿的叮当声。
清欢......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面要糊了。
苏清欢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望着他缓缓站起,睡衣下摆扫过床沿的药碗,望着他光着脚走向厨房,望着他的手搭在门框上,指腹无意识地蹭着木头——那是他每次颠勺前,都会做的小动作。
灶台上的铁锅还沾着昨夜熬药的黑渍。
陆言站在灶前,月光白的睡衣被穿堂风吹得鼓起来。
他抬起手,悬在锅铲上方,像在等什么信号。
苏清欢屏住呼吸,看见他的指尖微微发颤。
阳光透过窗纸,在他后背投下模糊的影子,像道被揉皱的光。
而在他手腕内侧,系统界面的蓝光,正在重新亮起。
午后的阳光把门框的影子拉得老长,陆言突然从床上直挺挺坐起来时,苏清欢正往他嘴里喂凉透的小米粥。
瓷勺当啷砸在碗沿,她手忙脚乱去扶他后背,却被他身上烫人的温度惊得缩回手——这热度不似寻常发烧,倒像灶膛里埋了块烧红的炭。
阿言?她声音发颤,指尖悬在他眼前晃了晃。
陆言的瞳孔散着焦距,像两潭蒙了雾的水,却在触及厨房方向时微微凝住。
他掀开薄被,光脚踩在青砖地上,睡衣下摆扫过床沿时带翻了药碗,褐色药汁在地上洇出个歪歪扭扭的问号。
张姐刚端着新熬的药汁跨进门槛,药碗差点砸在脚边:这是......
他往厨房去了。苏清欢抓住张姐的手腕,两人跟着陆言的脚步挪到厨房门口。
灶台上还沾着昨夜熬药的黑渍,陆言却像根本没看见,伸手就去够墙根挂着的锅铲。
那把用了二十年的老锅铲,木柄被他掌心的温度焐得发亮,他握着它的姿势,和平时颠勺时分毫不差。
他......在切菜?张姐揉了揉眼睛。
案板上不知何时多了半颗白菜,陆言的刀在菜帮上起起落落,动作慢得像电影慢放,可每一刀切下去的角度、力度,都精准得吓人——那是当年他爷爷手把手教了三个月,才练出的断丝不断叶的功夫。
苏清欢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三天前陆言被黑衣人袭击时,系统界面突然崩溃的蓝光;想起昨夜他昏迷时,腕间系统印记像将熄的烛火。
此刻他刀背敲在案板上的笃笃声,竟和系统抽奖时的提示音同频。
陆老板这是......醒了?
林经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清欢回头,看见他不知何时站在堂屋门口,西装裤脚沾着后巷的青苔,中山装男人跟在他身后,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刀,正往陆言后颈扎。
林经理。苏清欢挡在厨房门口,大夫说他需要静养......
清欢妹子别误会。林经理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抬手示意身后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我们带了省里来的脑科专家,正好给陆老板做个检查。他目光扫过案板上切到一半的白菜,不过看这样子,陆老板怕是手痒了。
不如让他再做道菜?
就当给专家们看看恢复情况。
苏清欢刚要开口,陆言突然放下菜刀。
他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两下,像在辨认空气里的油星子。
接着手腕一抖,锅铲当地磕在铁锅沿上——这是他每次开炒前必做的唤锅动作。
滋啦——
花生油入锅的声响惊得堂屋的八仙桌都颤了颤。
陆言的手在调料罐间翻飞,盐罐、糖罐、醋瓶,每样都只捏指尖大的量;切好的白菜丝、胡萝卜丝、青椒丝被他用漏勺兜着,精准砸进爆香的蒜片里。
锅铲翻得像道银弧,油花溅在他手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额角的汗顺着下巴砸进衣领。
这火候......张姐捂住嘴。
她记得十年前陆爷爷最后一次掌勺,炒的就是这道爆炒三丝。
那时候陆言才十三岁,蹲在灶台边偷师,被油星烫得直跳脚,爷爷敲着他脑壳骂:火候是长在骨头里的,不是眼睛看的。
香气先撞进鼻腔。
苏清欢的眼眶突然发酸——那是记忆里福来居最鼎盛时的味道,带着点焦香的甜,混着醋的酸,直往人肺管子里钻。
等她回过神,陆言已经关火装盘,青瓷盘里的三丝根根分明,油光裹着亮,像给每根菜丝都镀了层蜜。
好!穿白大褂的专家率先鼓掌,这手法比我在国宴上见的都地道!
林经理的脸白了又红。
他盯着那盘三丝,喉结动了动,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正是苏清欢昨夜在后巷听见的,天工门使者说话时的同款翡翠扣。
中山装男人突然伸手去端盘子,指尖刚碰到盘沿,陆言猛地攥住他手腕。
烫。陆言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可握力大得惊人,菜要趁热吃。
中山装男人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想抽回手,却发现陆言的指节发白,腕间的系统印记正泛着幽蓝的光——那光比以往更亮,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陆老板这是......林经理勉强扯出笑。
我记得了。陆言突然松开手。
他盯着自己的掌心,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食运值 50,检测到宿主恢复系统感知......那些被黑衣人用毒术抹去的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三天前在后巷被偷袭时系统的警报声,昏迷前系统商城最后一次闪烁的蓝光,还有爷爷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玉佩——那是天工门的信物,藏着系统核心代码的秘密。
他抬头看向林经理,对方脸上的假笑正片片碎裂。
月光从后窗漏进来,照见中山装男人袖口的青黑蛇形刺青——和昨夜在后巷说话的天工门使者一模一样。
清欢。陆言转身,抓住苏清欢的手。
她腕间的银簪被他掌心的温度焐得发烫,去把后巷的煤炉点上。他又看向张姐,张姐,麻烦把我爷爷那本《随园食单》残页从柜顶拿下来。
张姐和苏清欢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林经理刚要开口,陆言已经抄起锅铲,转身看向还在发愣的专家们:各位要是不嫌弃,等会儿我再炒道九转大肠。
有些账,该算清楚了。
夜更深了。
林经理带着中山装男人匆匆离开时,后巷的煤炉正呼呼吐着火苗。
陆言站在灶台前,锅铲在手里转了个花,系统界面的蓝光在他腕间流转。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突然低笑一声——那些想夺走他系统、毁掉福来居的人,怕是忘了最要紧的事:
他陆言的魂儿,从来都系在这把锅铲上。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漫进厨房时,陆言握着那把磨得发亮的锅铲,望着案板上刚切好的大肠。
晨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对着空气喃喃:爷爷,您说的厨艺藏锋,该是时候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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