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陆言就着蜂窝煤炉烧了三大锅骨汤。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黑铁锅沿,把他白背心上的油点子都映得发亮。
苏清欢蹲在案子前揉面,蓝布围裙兜着两把碱面,发梢沾了点面粉,像落了层薄霜。
陆哥!院门外传来赵大妈的大嗓门,咱那老味儿认证牌子我可写好了!
陆言探出头,就见赵大妈举着块红漆木牌,毛笔字力透纸背——街坊认证·老味不欺。
她身后跟着李婶,端着个青瓷盘,盘里糖油饼还冒着热气;张叔扛着台双卡录音机,机身上贴着福来居见证的胶布。
得嘞,您几位可算来了!陆言抄起锅铲比划,李婶这糖油饼我可馋一宿了,等会儿得单给我留块焦边儿的啊?
去去去!李婶笑着拍他手背,先顾着街坊,你小子饿不着。她转身把糖油饼摆上长条桌,瓷盘碰出清脆的响。
胡同里的青石板还沾着露水,三三两两的街坊拎着小马扎来了。
王大爷柱着拐杖,裤脚沾着晨露;刘奶奶提了串刚摘的嫩黄瓜,说要配陆言的炸酱面;最前头跑着小豆丁,校服领子歪着,举着作文本喊:陆哥陆哥!
我把作文抄了二十份!
行啊你小子,比我这掌柜的还积极。陆言揉了把小豆丁的毛寸,一抬头就看见长条桌前已经坐了小半圈人。
第一碗打卤面端给王大爷时,老人的手都在抖。
他吹了吹浮着油花的汤,舀起一筷子面,吸溜一声吸进嘴里。
对喽!王大爷的眼眶突然红了,五三年在朝鲜前线,炊事班老班长给我下的就是这口打卤面。
那时候冰天雪地的,吃进肚里——他拍了拍肚皮,这儿就跟揣了个小火炉似的!
李奶奶咬了口糖油饼,碎屑落了满衣襟。我太奶奶当年在门框胡同摆摊儿,糖油饼就是这股子蜜甜劲儿。她用袖口抹了抹眼睛,我孙子总说现在的点心没味儿,合着是没遇上真手艺啊。
小豆丁举着作文本站到长条桌上,奶声奶气地念:陆哥的面会笑。
汤是眼睛弯成月牙,面是嘴角往上翘,咬一口——他突然捂住嘴,陆哥说不能把香得想舔碗写进作文,可我还是想写!
围观的人哄地笑了,有人抹着眼泪鼓掌,有人举着搪瓷缸子碰杯。
陆言靠在门框上,看苏清欢给刘奶奶续了碗面。
她今天系了条月白围裙,发梢的面粉被风一吹,像落了星子。
瞧见没?他捅了捅苏清欢的胳膊,咱这不是操控人心,是人心本来就在这儿搁着。
苏清欢把面勺往锅里一放,转身时眼尾微挑:那陆老板准备什么时候把人心端上报纸?她指了指街角——赵大妈正把一沓信纸塞进邮筒,信封上印着京市晚报。
上午十点,福来居的收音机突然响了。听众朋友们,这里是《生活广角》特别节目。
今天收到一位小学生的投稿,题目叫《胡同里的太阳》——
陆言正擦着柜台,手猛地顿住。
就见小豆丁举着半导体冲进来,屏幕上全是红点点:陆哥陆哥!
我作文被转了三千次!
评论说想带爸妈去吃!
你小子这是要当小网红啊?陆言捏了捏他的脸,转头对苏清欢笑,明儿是不是得给你留个小食评家专座?
苏清欢递来杯凉茶,杯壁上凝着水珠:先顾着中午吧。她指了指窗外——顺福楼的黑轿车正往胡同口开,车屁股冒的黑烟比平时更浓。
中午十二点,顺福楼顶楼办公室。
赵大顺摔碎的茶杯碴子扎进地毯,茶水洇湿了京市餐饮协会理事的烫金证书。
什么老味认证?
什么胡同里的太阳?他扯松领带,脖子上的金链子晃得人眼晕,你们都是饭桶吗?
买的水军呢?
雇的托儿呢?
赵总...手下缩着脖子递手机,网友说...说咱们买的评论太假,还扒出上次那闹肚子的顾客,其实是咱后厨的亲戚
放屁!赵大顺抄起镇纸就要砸,却见投资人陈总慢悠悠站起来,金丝眼镜反着光:小赵啊,我投的是生意,不是赌气。
现在舆论全在福来居那边,再耗下去...
陈总您再等等!赵大顺额角青筋直跳,我就不信...就不信那小面馆能翻了天!
日头爬上槐树梢时,胡警官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派出所的木桌上堆着半尺高的材料:赵大妈的证词信、张叔的录音带、京市晚报的投稿存根,还有小豆丁作文的复印件。
他翻到最后一页,是福来居留言本的照片——那个画着星星的句子:福来居的面,是胡同里的太阳。
胡哥,该下班了。实习生探进头来。
胡警官合上文件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下午三点,正好能赶上局里的汇报会。
他把材料往公文包里一塞,听见窗外传来卖冰棍的吆喝声,混着福来居方向飘来的面香,直往鼻子里钻。
下午三点二十分,胡警官的公文包磕在派出所会议室的木桌上,发出咚的闷响。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会议桌前的张所长和两位刑侦队同事,手指点了点最上面那份留言本照片——泛黄的纸页上,歪歪扭扭的铅笔字被红笔画了星星:福来居的面,是胡同里的太阳。
张所,您看这叠材料。他抽出赵大妈的证词信,信纸边缘还沾着浆糊印子,二十三位街坊的亲笔签名,从五三年的朝鲜战场到门框胡同的老糖油饼,全是具体到年份、场景的味觉记忆。又翻出张叔的录音带,这盘磁带里,王大爷说吃着陆家的面,就像又摸了摸老班长的军大衣,李奶奶说跟太奶奶摊的饼一个甜法——这些话要是提前编排好的,得多大阵仗?
张所长摘下茶杯盖吹了吹,茶叶在琥珀色的水里打着转:上次那起食物中毒举报呢?
查了。胡警官调出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截图,所谓上吐下泻的顾客是顺福楼后厨帮工的远房表弟,转账记录显示他收了八百块。他顿了顿,声音放轻,我今儿早上去福来居买了碗面,汤头是牛骨熬了整夜的,面是手揉的,连香菜都是现摘的——要真能精神控制,犯得着这么费事儿?
会议室里静了片刻。
张所长突然笑出声,把结案报告推到他面前:小胡啊,你这哪是查案,是给福来居写推荐信呢。他拿起钢笔在无异常栏画了个圈,结了吧。
顺福楼那边我让经侦科盯着,再使阴招儿可就不是民事纠纷了。
胡警官把材料收进公文包时,窗外飘来股子酱香。
他吸了吸鼻子,想起今早陆言往他碗里多舀了勺卤:胡哥您这大青天,得补补脑子。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结案报告上,他低头把钢笔别回口袋,笔尖在结案两个字上轻轻点了点。
傍晚的胡同像泡在蜜里。
陆言踩着木梯爬上屋顶时,瓦楞上的青苔还沾着白天的余温。
苏清欢的蓝布裙角扫过他手背,发梢飘来股子艾草香——她刚在中医馆帮刘奶奶熬完安胎药。
瞧。苏清欢指了指楼下。
长条桌还支在槐树底下,王大爷正给小豆丁擦沾了糖油饼渣的嘴角,李婶把没卖完的面码装进玻璃罐,罐口蒙着层洗得发白的纱布。
有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举着相机咔嚓咔嚓,陆言认得是京市晚报的摄影记者,上午跟着赵大妈的投稿电话找过来的。
他们不是被系统影响。苏清欢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瓦上的风,是你熬的汤够浓,揉的面够筋道,说话够热乎——人心本来就该往暖处凑。
陆言没接话。
他望着楼下晃动的人影,突然想起今早揉面时,苏清欢沾了面粉的发梢。
那时候他还在担心,系统抽中的火候眼会不会被街坊察觉异样;现在倒觉得,那些飘在汤里的油花、粘在桌角的面渣,比任何系统提示都实在。
那你呢?他侧过脸,看夕阳把苏清欢的眼尾染成蜜色,你是被什么凑过来的?
苏清欢突然笑了。
她伸手把陆言歪了的围裙带子系正,指尖擦过他喉结:上个月你给我留的那碗药膳粥。她的声音低下去,莲子泡了整夜,黄芪切得比我爷爷还细——你看,我也没逃过暖处。
陆言喉结动了动。
楼下传来小豆丁的尖叫:陆哥!
摄影叔叔说要把我作文登头版!他望着孩子蹦跳的身影,又转头看苏清欢被风吹起的裙角,突然觉得胸腔里有团火在烧。
不是系统抽中秘方时的兴奋,不是打脸同行时的痛快,是更实在的、烫得人心发颤的东西。
夜深了。
陆言趴在柜台上对账,煤油灯的光把账本照得发黄。
苏清欢早回中医馆了,走时往他兜里塞了块桂花糕,现在还带着体温。
他数到第三遍今日进账时,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
叮!
检测到宿主成功引导食运共鸣·群体扩散现象,触发隐藏成就。
奖励技能【共鸣引导】:可通过菜品传递情绪共鸣,效果随食运值提升增强。
陆言手指一哆嗦,铅笔啪地掉在账本上。
他猛地站起来,差点撞翻煤油灯。
系统界面在眼前浮现,新技能图标是团暖黄的光,像极了楼下街坊喝汤时眼里的亮。
原来...他摸着发烫的后颈,突然笑出声,不是系统在带节奏,是我和街坊在给系统喂招儿啊。
月光爬上福来居的招牌时,陆言把围裙挂在门后。
那是爷爷留下的蓝布围裙,袖口磨得发白,前襟沾着洗不净的酱渍。
他伸手摸了摸那些旧痕,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做菜不是耍把戏,是往人心里填热乎气儿。
清晨的胡同还浸在薄雾里。
陆言蹲在蜂窝煤炉前捅火,火星子噼啪窜起来,把他新换的旧围裙袖口熏得更脏了。
他望着东头顺福楼的方向,那里的霓虹灯还没熄灭,在晨雾里投下团模糊的红影。
今儿...他用炉钩敲了敲锅底,嘴角慢慢翘起来,该让那团红影见见真热乎气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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