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鸭子也能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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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福来居的青瓦檐,后厨的蜂窝煤炉正呼呼吐着蓝焰。

赵大顺踩着锃亮的黑皮鞋跨进来时,橡胶鞋底在青石板上碾出吱呀一声。

他扯了扯西装袖口,金表链在晨光里晃出一道光:今儿内部试菜,陆言,你也来。

案板前剥葱的小李手一抖,葱皮刷地撒了半地。

他瞪圆眼睛,手里的竹篓咚地砸在脚边:赵总,他...他才来三天啊?

怎么着?斜对面切墩的张师傅把菜刀往案板上一剁,刀刃嵌进松木里颤巍巍的,上个月招的小工连片姜都切不匀,现在倒要试菜?他嗤笑一声,油光的脑门在炉前泛着亮,我看啊,要么是走后门,要么...等会儿鸭毛粘烤箱里,有他哭的。

陆言正蹲在墙根儿擦铜锅,闻言直起腰。

他拍了拍蓝布围裙上的灰,指尖隔着布料摸了摸裤兜——苏清欢今早塞的薄荷糖还在,硬邦邦硌着大腿。赵总让试,那我就试。他歪头笑,白背心被穿得洗了色,就是张师傅说的鸭毛...他指了指案头杀好的填鸭,您昨儿褪毛时,脖子底下那撮儿可没拔干净。

张师傅的脸腾地红到耳尖,抄起菜刀的手顿在半空。

赵大顺咳了一声,金表在腕间转了个圈:十点,焦糖脆皮鸭。他扫了眼墙上的挂钟,转身时西装下摆带起一阵风,别让我等。

陆言蹲回墙根,铜锅底的灰簌簌落进他掌纹里。

他望着案头的填鸭,喉咙动了动——爷爷教过,好的脆皮鸭得先给鸭子松骨,可原菜谱里没写这步。

上周王婶咬着鸭皮直皱眉说苦,定是没把鸭颈里的淋巴摘干净;前天刘叔咂嘴说柴,保准是腌料里的料酒下晚了,酱油封了肉的毛孔。

他摸出薄荷糖含进嘴里,凉丝丝的甜漫开。

苏清欢今早说别急,可赵大顺把草纸收进内袋时那眼神,分明是要拿他当棋子。那就让这棋子,先把棋盘砸个窟窿。他舔了舔后槽牙,起身时白背心蹭过墙皮,蹭出道浅灰的印子。

十点整,陆言站在烤箱前。

他往陶盆里倒料酒时特意多晃了三秒——原方两勺,他添成两勺半。

葱结拍得更碎,姜块切得更细,末了撒了把苏清欢给的陈皮丝,那是她昨夜翻了半宿《本草纲目》,说去腥提香,不伤脾胃。

哎哎哎!张师傅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料酒放这么多,烤出来不得酸?

陆言没接话。

他捏着鸭腿往腌料里按,指腹能触到鸭肉的弹性——得腌满六个时辰,原方写的四小时,难怪肉进不去味。

他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提笔在案板上画了道线:两点整,准时入炉。

下午两点,烤箱叮地一响。

陆言戴上防烫手套时,手心沁着薄汗。

他慢慢拉开烤箱门,橙黄的热气裹着甜香轰地涌出来——是糖色的焦香,混着陈皮的清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

什么味儿?陈老板的声音从后厨门口传来。

这位穿深灰西装的投资方代表正捏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比老张记的鸭子香多了。

陆言把鸭子端上白瓷盘时,鸭皮泛着琥珀色的光,用筷子尖轻轻一戳,咔地裂开道细缝,底下的肉汁滋地渗出来。

陈老板夹了块鸭皮送进嘴,喉结动了动。

他又夹了块胸脯肉,牙齿咬下去时,肉汁顺着嘴角淌到下巴。

酥而不腻,嫩而不柴。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嘴,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这鸭皮的脆度...得是先烤后炸?

赵大顺的额头沁出细汗,他凑过去时西装前襟都皱了:陈总好眼力!

这是我新培养的...呃,陆言师傅的独家手法。他扭头冲陆言使眼色,嘴角扯得老开,小陆,还不快说两句?

陆言正用刀尖挑开鸭颈——那里躺着一小团淡粉色的淋巴,他用镊子夹起来时,陈老板的眉头跟着挑了挑。就是按老方子调的。他把淋巴扔进垃圾桶,抬头时笑出白牙,可能...是鸭子今天心情好吧?

噗。陈老板笑出了声,手指敲了敲桌面,心情好的鸭子我见多了,能把鸭子烤出花的厨子可不多。他摸出钢笔在记事本上划拉两下,赵总,这参赛资格...我看可以定了。

赵大顺的后背蹭着墙滑下去半寸,又猛地挺直,脸上的笑快绷不住了。

他正想说话,后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老郑拎着个蓝布包站在门口,老花镜滑到鼻尖,目光从鸭腿扫到鸭头,最后停在陆言沾着糖渣的围裙上。

陆言的薄荷糖在嘴里化得只剩半颗。

他望着老郑泛白的鬓角,突然想起爷爷常说的话:做菜的人,心里得有杆秤。窗外的杨树叶子沙沙响,老郑的影子投在鸭盘上,把琥珀色的鸭皮切成明暗两半。

老郑的蓝布包啪地落在案台上,震得鸭盘边缘的糖渣簌簌往下掉。

他佝偻着背凑近鸭盘,鼻尖几乎要蹭到琥珀色的鸭皮,老花镜滑到鼻梁上,露出底下泛红的眼尾。小陆啊,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响,枯树枝似的手指捏起块鸭脯肉,能让我尝尝么?

陆言没说话,只把筷子递过去。

老郑夹肉的手在抖,肉刚碰到嘴唇又停住——他突然想起五十年前,师父也是这样夹起第一块脆皮鸭,油星子溅在青布围裙上,说老郑啊,好厨子的手艺,是刻在骨头里的。

咔嚓。鸭皮在齿间碎裂的声音比记忆里更脆。

老郑的喉结动了动,肉汁顺着下巴滴在蓝布衫上,他也顾不上擦。

第二口嚼得很慢,像在尝什么失传的古方,最后把骨头轻轻放在碟边,骨头缝里还挂着半丝嫩肉。

你这手法......他抬起眼,老花镜片后的目光烫得陆言后背发紧,很像一个人。

陆言正用湿布擦案台的手顿住。

抹布上的水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啪嗒一声。

他低头时发梢扫过眉骨,遮住眼底翻涌的暗潮——爷爷的旧围裙还挂在后厨钩子上,针脚歪歪扭扭的补丁是他十岁时非要帮忙缝的。可能只是巧合吧。他笑,白牙在暮色里闪了闪,我就是按菜谱上写的做。

老郑没接话。

他伸手摸向蓝布包,动作慢得像在解什么珍贵的封印。

布包打开时,陆言瞥见一角泛黄的纸页——是《随园食单》的残页,和他系统里抽到的那张纹路一模一样。

老郑的手指抚过纸页边缘的焦痕,突然说:五八年秋,我在丰泽园当学徒,师父端来的第一盘脆皮鸭,鸭颈里的淋巴也是这么摘的。

陆言的薄荷糖早化没了,此刻舌尖泛起一丝苦。

他望着老郑鬓角的白发,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可没等说完就咽了气。

后窗的风掀起蓝布包的边角,残页上松骨二字被吹得翻卷,像在轻轻叩打什么尘封的门。

叮铃铃——挂钟敲了五下。

赵大顺的皮鞋声哒哒从走廊传来,金表链在门框上撞出脆响。

他扒着门框往后厨里探,油头被风掀乱了几缕:老郑头,陈总催着呢!又冲陆言挤眼睛,小陆,走啊,陈总说要单独跟你聊聊。

老郑把残页重新包好,动作突然变得很急。

他拍了拍陆言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蓝布围裙渗进来:明儿我再来。说完拎着布包往外走,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陈老板的办公室飘着茉莉茶香。

陆言刚跨进去,赵大顺就砰地关上门,西装裤缝挺得能裁纸:陈总,您是没看见刚才那场面!

这小子才来三天,烤出的鸭子连老郑头都看傻了——

赵经理。陈老板端起茶盏,杯沿挡住半张脸,我看的是本事,不是嘴皮子。他放下杯子,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把刀,小陆,知道我为什么投餐饮么?不等回答又说,因为人这张嘴,最诚实。

你做的鸭子,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妈在灶前烤的,油星子溅得满墙都是。

陆言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鞋头沾着鸭油,在灯光下泛着暖光。

他想起苏清欢今早塞薄荷糖时说陈老板当年在胡同口卖过糖画,原来不是瞎编的。

签了他,咱们就能打造新一代厨神!赵大顺凑到陈老板身边,手指在桌上敲得咚咚响,您看现在市面上那些厨子,要么守着老方子啃,要么瞎创新——小陆不一样,他能让老味道活过来!

陈老板的手指在桌沿敲出轻响。

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花:赵经理说的对。他抽出钢笔在合同上签了字,推到陆言面前,下周六,京城美食擂台赛。

你要是能拿前三......他顿了顿,我让人把你爷爷的福来居,原样迁到前门大街。

陆言的指尖在合同上轻轻一压。

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极了爷爷当年翻菜谱的动静。

他抬头时,陈老板正盯着他腕间的红绳——那是苏清欢用中药包上的线编的,说保平安。

我参加。他说,声音比想象中稳。

深夜的福来居静得能听见房梁上老鼠跑过的声音。

陆言摸黑爬上阁楼,旧木梯吱呀抗议着。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在墙角的老木箱上——爷爷的围裙还叠在箱底,针脚歪扭的补丁上沾着半块已经发黑的面渣。

他坐在木箱上,掌心的老茧蹭过箱盖的木纹。火候不在灶台,在心里。他低声重复爷爷的话,声音撞在四面旧墙上,又轻轻弹回来。

窗外的月亮越升越高,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极了小时候爷爷教他颠勺时,两人叠在一起的影子。

爷爷,他对着月光说,这次,我不会让你失望。

清晨的雾还没散透,前门大街的红灯笼就在风里晃成一片红。

陆言站在擂台赛的选手席上,能听见远处摄像机的咔嚓声,能闻到隔壁摊位飘来的油腥气,能感觉到苏清欢塞在他口袋里的薄荷糖,正随着心跳一下一下撞着大腿。

主持人的声音从扩音器里炸出来:各位观众——

陆言望着台上的不锈钢灶台,阳光正穿过他指缝,在台面上洒下一片金。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糖,突然笑了。

今儿个,这鸭子,可要真正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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