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颠勺流星锤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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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前门大街早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红灯笼在晨雾里晕成一片暖红,摄像机的金属支架支棱着,像戳向天空的银刺猬。

陆言站在选手席最末,粗布围裙口袋里的薄荷糖硌得大腿生疼——那是苏清欢今早硬塞的,说含一颗,手不抖。

小陆,赵大顺不知何时凑过来,西装后襟沾着擂台边的红绸,压低的声音里带着股子烫嘴的急切,陈总在贵宾席盯着呢,您可把压箱底的本事掏干净了。

赢了,您就是咱们集团的金字招牌,输了......他喉结动了动,没把后半句说全。

陆言余光瞥见赵大顺指尖的金戒指在晨光里晃,突然想起昨夜福来居阁楼里那口老木箱。

爷爷的围裙叠得方方正正,补丁上的面渣黑得像颗小痣——那是他七岁时偷揉面团,被爷爷抓包后急得往围裙上蹭留下的。

他摸了摸腕间的红绳,苏清欢编的结头有点扎手,却让心跳慢慢稳下来。

赵经理,他侧过身,白背心被穿堂风掀起一角,我就一胡同里颠勺的,没什么压箱底。

赵大顺还想说什么,主持人的声音突然炸响:各位来宾!

首届京城美食擂台赛——现在开始!

扩音器的电流声刺得人耳朵发疼。

陆言抬头,看见台上挂着的鎏金题板被红绸一掀,创意脆皮鸭五个大字砸下来,像块烧红的烙铁。

创意?左边穿墨绿缎面唐装的选手嗤笑一声,指尖敲了敲案板上的铜罐,我这罐荔枝蜜是托人从岭南捎的,配三年老鸭最是解腻。右边扎马尾的姑娘已经拆开油纸包,露出半扇油光水滑的填鸭:我改良了挂炉法,用苹果木熏制,保证皮脆得能听见响。

陆言靠着操作台边缘,望着不锈钢灶台上自己的倒影——寸头被发胶抓得精神,眼下却泛着青。

他闭了闭眼,爷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小言,火候不是看火苗大小,是看肉在锅里跳舞的节奏。

你听,油星子蹦跶的声儿,鸭皮收紧的响儿,那都是老天爷在跟你说该翻勺了。

他猛地睁眼,擂台上方的白炽灯在瞳孔里碎成星子。

各位选手,准备——开始!

裁判老郑的哨声刚落,油锅里的动静就炸成一片。

左边唐装男的荔枝蜜在碗里晃出金波,马尾姑娘举着长柄刷往鸭身抹酱料,动作快得像画符。

陆言却不急,先蹲下身检查蜂窝煤炉的火门——这是他凌晨从福来居搬来的老炉子,炉壁还沾着昨晚煮面的面汤,爷爷说老炉子有灵性,认人,他嘟囔着,用铁钩子拨了拨煤块,蓝色火苗轰地窜高两寸。

第一刀下得很慢。

他握着片刀沿着鸭脊划开,刀锋贴着骨头走,像在剥层半透明的纸。

鸭油顺着刀背淌进铁盘,滋滋声里混着股甜香,围观的大爷大妈开始抽鼻子:嘿,这味儿地道!

他怎么不用喷枪?有评委嘀咕。

瞧那炉子,怕不是烧蜂窝煤的?

陆言充耳不闻,等鸭身处理妥当,突然抄起竹刷往鸭皮上刷蜂蜜水。

蜂蜜是苏清欢从济仁堂拿的,说野山花蜜粘性足。

刷完第一层,他没停,又抓了把焦糖粉撒上去——这是他昨晚翻遍爷爷的旧笔记本找到的,双层锁脆法,第一层裹住肉汁,第二层崩出脆壳。

焦糖粉遇热开始融化,鸭皮表面渐渐浮起层琥珀色的膜。

陆言盯着那层膜,右手的铁铲突然抡圆了。

看!前排有观众喊。

铁铲带着风声砸进油锅,鸭身被颠得腾空半尺,油星子溅在台板上,噼啪响成串儿。

第二下、第三下,他越颠越快,铁铲在头顶划出银亮的弧,竟真有几分流星锤的架势。

这小子疯了?唐装男的手顿在半空,荔枝蜜刷悬在鸭背上方,鸭皮要破的!

破不了。老郑突然开口。

这位头发花白的裁判直起腰,指节捏得咔咔响——他看见陆言颠勺时手腕的弧度了,和当年跟着陆老爷子学厨时,师父颠糖画锅的手法一模一样。

苏清欢挤在观众最前排,手指把薄荷糖纸攥得发皱。

她看见陆言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进围裙,看见他腕上的红绳随着动作晃,像团跳动的火。

有那么一瞬,他抬头扫过观众席,目光正好撞进她眼睛里——他笑了,嘴角沾着点糖渣,像小时候偷喝她爷爷熬的蜜枣汤被抓包时的模样。

日头爬到头顶时,陆言的鸭皮已经泛起透亮的金。

他关了火,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鸭腿——咚,声音清脆得像敲瓷碗。

停!老郑举旗的手还没落下,陆言已经利落地给鸭身改刀。

琥珀色的皮连着薄如蝉翼的脂肪,底下的肉泛着粉,油珠子顺着刀缝往外冒,滴在白瓷盘里,啪嗒一声,在盘底晕开小太阳。

各位评委,请。陆言退后两步,围裙前襟全是油点子,倒比新洗的还精神。

唐装男的荔枝鸭刚端上来,评委们的筷子却全扎向陆言的盘子。

第一个尝的老饕刚咬下一口,眼尾的褶子就全舒展开了:脆!他吧嗒着嘴,皮脆得能嚼出响儿,肉嫩得能抿化了,这糖霜......他突然拍桌子,是焦糖化的!

甜得有层次,不齁!

好!观众席爆发出喝彩。

陆言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突然听见赵大顺的声音从贵宾席传来,比早上还急:陈总,您看这...

陈老板没说话,他盯着陆言案板上的蜂窝煤炉——炉壁上福来居三个红漆字已经褪得发白,却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下午的日头更毒了。

陆言重新系紧围裙,听见后厨传来叮叮当当的洗锅声。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糖,糖纸已经被手心的汗洇出褶皱。

隔壁操作台传来唐装男的骂骂咧咧,马尾姑娘在重新调酱料,油锅里的油开始滋滋冒小泡。

他低头看了眼腕上的红绳,苏清欢编的结头还是有点扎手。

陆师傅?工作人员探进头,该您第二轮了。

陆言抄起铁铲,转身时带起一阵风。

风里飘着油香、糖香,还有若有若无的中药香——是苏清欢熬的薄荷膏,她今早塞在他围裙兜里的。

台下的观众开始起哄,摄像机的镜头齐刷刷对准他。

陆言望着台上的蜂窝煤炉,蓝色火苗在风里跳,像爷爷当年教他颠勺时,灶膛里跳动的星子。

他举起铁铲,在半空划出道银亮的弧。

这一回,颠勺声比上午更密了。

下午的擂台被日头晒得发烫,铁皮操作台边沿能烙熟鸡蛋。

陆言站回灶台前,左手拇指摩挲着围裙口袋里皱巴巴的薄荷糖纸——那是苏清欢塞的第三颗,甜津津的味儿还残在舌尖。

第二轮,创意脆皮鸭改良赛——开始!

裁判老郑的哨音刚落,油锅里的油星子噼啪炸开。

陆言没急着动手,先俯身用铁钩子拨了拨蜂窝煤炉的风门。

炉壁上福来居三个字被火烤得泛红,像爷爷当年拍他脑袋时,掌心那片暖烘烘的温度。

他要干嘛?唐装男把荔枝蜜罐往案板上一墩,上轮靠邪门炉子赢了,这轮还来?

马尾姑娘咬着牙往鸭身刷苹果木汁,刷到一半突然顿住——陆言正用竹刷往鸭皮上抹蜂蜜水,第二遍。

她记得上午他也这么做,可此刻他刷得更慢了,竹刷的毛丝在鸭皮上扫出细密的纹路,像在给瓷器描金。

第一层锁汁,第二层锁脆。陆言低声念叨着爷爷笔记里的话,指尖沾了点焦糖粉,顺着刷过的蜂蜜水纹路撒下去。

糖粒落在鸭皮上,像给金箔缀了层碎钻。

台下突然静了。

观众席前排的大爷把保温杯盖咬出个牙印,后排的小媳妇攥着孩子的手腕,孩子踮着脚,口水滴在妈妈花布衫上。

陆言抄起铁铲。

这把铲子是爷爷用旧自行车钢圈打的,柄上包着褪色的红布,磨得发亮。

他手腕轻轻一旋,铁铲带着鸭身腾空半尺,油星子溅起时,他突然加快速度——第一下颠到齐眉高,第二下擦着擂台上方的白炽灯,第三下......

看!有人喊破了音。

鸭身被铁铲挑着,在半空划出道金亮的弧线。

陆言的胳膊抡得像转经筒,铁铲带起的风把额前的碎发吹得乱翘,可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看见鸭皮在高温里跳舞的节奏。

要破了!唐装男猛地站起来,荔枝蜜刷当啷掉在地上。

不会。老郑的声音比他还响。

裁判席上,他的手指深深掐进木桌缝里——这颠勺的弧度,这控火的节奏,和当年陆老爷子在国宴后厨颠松鼠桂鱼时,分毫不差。

苏清欢挤在观众最前面,手里的手帕被攥成团。

她看见陆言腕上的红绳随着动作翻飞,像团烧得正旺的火;看见他喉结滚动着咽下汗水,听见他低低的喘息混在颠勺声里,像首只有他们能听懂的曲子。

最后一下。

陆言的手腕突然一抖,铁铲斜着向上一送。

鸭身腾空两米,在擂台上方划出道完美的抛物线。

阳光穿过鸭皮上的糖霜,折射出细碎的虹,落在观众仰起的脸上,落在评委圆框眼镜的镜片上,落在赵大顺攥着金戒指的手背上。

啪!

白瓷盘接住鸭身的声响像敲磬。

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停了——鸭皮泛着琥珀色的光,薄如蝉翼的脂肪层下,鸭肉粉得像初开的桃花。

糖霜在皮上凝成细密的颗粒,用筷子尖轻轻一敲,咔的脆响能传到擂台角落。

这......最年长的评委举着筷子,手直抖,皮脆得能立住,肉嫩得能抿化,糖霜焦糖化得刚好,甜而不腻......他突然把整只鸭腿塞进嘴里,腮帮鼓得像仓鼠,绝了!

比我在全聚德吃的还绝!

评委席唰地全站起来了。

老郑扶着桌子颤巍巍起身,眼眶红得像浸了酒:这火候......这手法......他踉跄着走到陆言跟前,盯着他腕上的红绳,又看案板上的蜂窝煤炉,你爷爷......是不是陆守正?

陆言愣了。

记忆里爷爷总系着蓝布围裙,在灶台前哼京剧,说做菜是给人暖心的营生,可从未提过陆守正这个名字。

他刚要开口,后台突然传来叮铃铃的电话响。

赵大顺的脸白得像刚刷的墙。

他攥着电话的手直打摆子,指甲在听筒上抠出白印:查......立刻查!

查福来居的陆言,查他爷爷是不是......他猛地抬头,正撞进陆言似笑非笑的眼睛里,喉结动了动,把后半句咽回肚子。

陈老板站在贵宾席最边上,手指敲着栏杆。

他望着陆言案板上褪了色的福来居三个字,又看台上那只闪着金光的鸭子,突然笑了:赵经理,你说输了的后半句,我替你补——输了,咱们集团可就错过块宝了。

夜凉了。

陆言蹲在后台台阶上,摸出最后一颗薄荷糖含进嘴里。

苏清欢的脚步声从转角传来,带着济仁堂特有的中药香。

他抬头,看见她旗袍下摆沾了点油渍,是刚才挤过人群时蹭的。

老郑说的陆守正......苏清欢在他身边蹲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腕上的红绳,是爷爷?

陆言没说话,摸出兜里爷爷的旧围裙。

补丁上那颗面渣小痣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像颗没落下的星子。

远处传来赵大顺的骂骂咧咧,还有电话拨号的嘟嘟声。

他把围裙叠好揣进怀里,站起身时嘴角微扬——有些秘密,该见光了。

清晨的老张记后厨飘着股馊油味儿。

赵大顺擦着案板的手突然顿住,不锈钢刀在他指缝里转了个圈。

他盯着刀面上自己扭曲的倒影,扯出个冷笑:小李,把上个月的账册拿过来。

小李抱着账本从里屋跑出来,撞翻了半桶洗锅水。

赵大顺望着地上的水痕,目光像淬了冰:我倒要看看......这福来居的小馆主,到底藏了多少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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