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胡同还浸在薄雾里,青石板上凝着层细密的露珠,陆言踩着双旧布鞋,手里攥着那把磨得发亮的铜钥匙。
苏清欢跟在他身后,月白棉麻衫的下摆扫过墙根的夜来香,发梢沾着点潮气,像朵带着晨露的栀子花。
吱呀——
仓库木门被推开的瞬间,陆言的笑僵在了嘴角。
原本堆得齐腰高的面袋不见了,码得整整齐齐的豆制品箱也没了踪影,水泥地上只残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拖痕,像被谁狠狠刮走了一块生活的拼图。
怎么会?他下意识往前跨了半步,后脚跟却被门坎绊得踉跄。
昨天傍晚他还亲自核对过库存,明明订了三百斤高筋粉、两百块卤水豆腐,前天跟李老板确认过送货时间,说今早五点准到
苏清欢放下手里的竹篮,指尖抚过空荡荡的木货架。
她翻出夹在账本里的送货单,墨色的已确认印章还新鲜着,可下面的签收栏却空着:连送豆腐的王阿婆都没动静?
她往常四点半就挑着担子到胡同口了。
陆言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爷爷总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可现在最要紧的米面豆腐全断了。
福来居中午要接二十桌老顾客的寿宴,没了面粉怎么做寿桃?
没了豆腐拿什么熬那锅让街坊惦记的三鲜豆腐羹?
我去批发市场找李老板。他扯下搭在肩头的蓝布围裙,往裤腰上一塞,这事儿肯定有蹊跷。
苏清欢攥住他要往外走的手腕。
她的手温温的,带着点中药香:我跟你一起。
批发市场的喧闹声隔着半条街就撞了过来。
菜贩子的吆喝、三轮车的铃铛、装货的板车碾过石子路的吱呀声混作一团。
陆言拽着苏清欢挤过堆成山的白菜垛,远远就看见李老板缩在粮油铺门口,正拿块脏抹布拼命擦柜台,擦得那木头都泛了白。
李叔!陆言喊了一嗓子。
李老板的手抖得差点把抹布甩进旁边的酱油桶。
他抬头看见陆言,脸瞬间白得像刚磨的面粉,左右张望了两下,快步把两人拽进里屋,反手锁上了门。
小陆啊...他搓着那双沾了油星子的手,指甲缝里的黑泥都被搓成了团,叔对不住你,可天鸿那边...他们派了人盯着,说谁给福来居供货,就封谁的店。
天鸿?陆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前晚后台监控室里阿勇捏碎的手机,想起刘天雄那通没说完的语音——原来不是他多心,人家早就在布网了。
李老板从裤兜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抖着递给陆言。
那是份市场联合声明,最上面盖着天鸿餐饮集团的红章,下面密密麻麻签了二十多个商户的名字:他们说你抢了京市餐饮协会的奖,断了大家伙的财路...叔这铺子是你爷爷当年帮着盘下来的,可我上有八十岁老娘,下有刚上小学的孙子...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蹲在地上,脑门抵着米袋:你爷爷要是还在,肯定能理解叔的难处...
陆言捏着那张纸,指节泛白。
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来进货,李老板总往他兜里塞灶糖;想起上个月李婶生病,是福来居每天送热粥过去。
可现在...
我明白。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您把难处说开了,总比躲着我强。
苏清欢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在往下掉,像块被冷水激过的烙铁。
从批发市场出来时,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
陆言踩着二八自行车,后架上载着苏清欢,车筐里只装着两棵蔫头耷脑的白菜——这是王阿婆躲在菜摊后面硬塞给他的,说就当给老陆头留个念想。
福来居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柜台那座银光闪闪的奖杯。
陆言把车往门柱上一靠,踢翻了脚边的煤球筐。当啷一声响,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清欢,你先去给街坊们赔个不是。他扯下汗湿的背心,擦了把脸上的汗,就说今天歇业一天,改明儿...改明儿我准保让福来居的灶台烧得比往常更旺。
苏清欢望着他泛红的眼尾,没说话。
她知道陆言这副模样,是把所有的火都压在肚子里了。
她伸手理了理他翘起的寸头,转身进了里屋,竹帘在身后发出细碎的响。
暮色漫进窗户时,陆言坐在灶台前。
系统面板浮在眼前,淡蓝色的光映得他眼底发亮。
他盯着年代盲盒里那个灰色的图标——老票证复原术,这是他上个月抽中却一直没舍得用的技能。
系统。他压低声音,像在说什么秘密,这个...还能用吗?
叮——
机械音在脑海里炸开时,陆言的手在灶台沿上重重一按。
系统提示浮出来:检测到宿主处于食材断供危机,老票证复原术可激活。
需消耗食运值500点,是否确认?
他望着墙上爷爷的老照片。
照片里的老人系着蓝布围裙,手里举着锅铲笑,身后的灶台腾着热气。
陆言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做菜的人,最怕断了烟火气。
可真到了断的时候啊...得想法子,把烟火重新点起来。
确认。他对着空气扬起嘴角,痞里痞气的,咱福来居的锅,可不光能下面条。
系统面板泛起金光。陆言盯着逐渐清晰的提示,耳尖微微发烫——
当前可恢复1984年版粮票3张、油票2张。
系统提示音消散的瞬间,陆言的手指几乎是颤抖着抚上桌面那叠泛着旧色的票证。
粮票边缘的毛边刺得他指尖发痒,油票上1984年京市粮食局的红章还带着系统特有的暖光,像爷爷当年藏在木匣里的老物件——他突然想起七岁那年,跟着爷爷蹲在粮油店门口,看老人摸出皱巴巴的粮票换回来半袋白面,自己攥着剩下的票根当宝贝,被爷爷刮着鼻子笑小财迷。
爷爷,您瞧。他对着空气低低说了句,把票证小心收进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口袋,又拍了拍——那触感隔着布料传来,像颗滚烫的定心丸。
深夜十点的胡同只剩几盏路灯苟延残喘,陆言踩着影子往胡同口的利民杂货铺走。
后半夜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气孔,他却觉得喉咙发紧:要是老板娘不认这票咋办?
要是系统复原的是假票咋办?
可福来居后堂那口大黑锅还饿着,二十桌寿宴的定金都收了,总不能让街坊吃空气。
杂货铺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王婶正趴在柜台上打盹,老花镜滑到鼻尖。
陆言轻咳一声,她惊得差点把茶杯摔了:哎呦小陆,大半夜的吓婶一跳!
王婶,陆言把票证抽出来,在台灯下展开,能换点面粉不?
王婶的老花镜啪嗒掉在柜台上。
她凑近了,指甲盖蹭过粮票上的纹路:这...这是八四年的粮票?她突然站起来,从柜台底下摸出个铁盒,我老头子走前留的记账本,说以后要是有人拿老票来,按当年的价换。
泛黄的账本翻到1984年那页,王婶的手指抖得像筛糠:三斤粮票换五斤富强粉...油票的话,二两换一斤花生油。她抬头看陆言,眼里泛着水光,婶当年生孩子,是你爷爷拿粮票给我换了半袋面,说女人月子里不能饿肚子。
陆言喉结动了动,把三张粮票推过去:换十五斤面粉,成不?
王婶转身就往里屋跑,再出来时肩上搭着条蓝布,怀里抱着个蛇皮袋:婶多给你装半斤,就当还你爷爷的情。面粉倒在秤上时,陆言闻见了熟悉的麦香——跟爷爷当年揉的面团一个味儿。
等他扛着面粉回到福来居,后窗的月亮已经爬到树顶。
他把面袋轻轻靠在灶台边,摸出张油票塞进王婶硬塞给他的鸡蛋筐底——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不显眼的谢礼。
次日清晨的阳光刚爬上屋檐,苏清欢就端着药罐进了厨房。
她本想问问陆言昨晚去哪了,却一眼看见墙角码着的面袋,还有灶台上那瓶泛着琥珀色的花生油。
你从哪搞来的?她放下药罐,指尖轻轻碰了碰面袋上的绳结——是新系的,还带着点勒痕。
陆言正往蒸笼里放寿桃坯子,闻言抬头笑,白面粉沾了半张脸:老物件,还挺管用。他没说系统,没说票证,只指了指窗外——不知谁家的收音机正响着:本市近日再现粮票交易,部分老商户称仿佛回到物资匮乏年代,相关部门表示将加强市场监管......
苏清欢垂眸看他沾着面粉的手,又看了眼墙上爷爷的照片。
晨光里,老人的笑和陆言的笑叠在一起,像两簇烧得正旺的灶火。
不够。陆言突然说,揉面的手没停,三斤粮票换十五斤面,二十桌寿宴得五十斤。他扯下围裙擦手,指节在灶台沿敲了两下,明儿天不亮,咱去郊区。
我听说朝阳那边有散户种小麦,自己磨面,没签天鸿的合同。
苏清欢低头把药罐里的枸杞捞出来,声音软软的:我跟你一起。
窗外的广播还在响,陆言却听见了更清晰的声音——是后堂蒸笼上汽的咕嘟声,是胡同口王阿婆的菜担子吱呀声,是福来居的竹帘被风掀起又落下的脆响。
这些声音裹在一起,像根细而韧的线,把断了的烟火气重新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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