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窝煤炉的蓝焰舔着铁锅,晨雾从气窗渗进来,在陆言手背凝成细珠。
他捏着半棵白菜的手突然收紧,菜帮被指节压出青白痕迹——这棵菜的叶背,网格状划痕比昨夜更明显,边缘还粘着点暗褐色碎屑,像某种染料。
阿言。苏清欢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点温吞的药香。
她端着搪瓷缸凑近,发梢扫过他肩膀,这批菜看着水灵,可我刚才对账时发现......她指尖点了点账本,老陈平时送的白菜,一斤两毛五,今儿他要三毛。
陆言的后槽牙咬了咬。
老陈是城郊菜农,给福来居送了三年菜,人实诚得连烂叶都要挑干净。
上个月他闺女生病,陆言还塞过二百块钱让他应急。老陈不是坐地起价的人。他把白菜轻轻搁在案上,指腹摩挲着划痕,这些印子...
叮铃铃——
厨房门被拍得哐当响。
陆言抬头,见小赵扒着门框,额角挂着汗珠,自行车钥匙在手里晃得叮当响:陆哥!
快看看这个!他喘着气冲进来,照片啪地拍在案上,你们今儿收的白菜,根本不是老陈的!
陆言低头,照片里是张供货单,红章盖着天鸿蔬菜合作社。
他太阳穴突突跳起来——天鸿是柳婷的集团,上个月刚收购了城郊三个菜场。柳婷?他捏着照片的手指发颤,突然想起昨夜白菜上的网格痕,这划痕......
竹筐印子。小赵抹了把汗,从帆布包里抽出一沓资料,天鸿合作社统一用新竹筐,每道棱都刻着集团logo。
我托人查了,老陈的菜三天前就被天鸿以高价收走,他今儿送的......他喉结动了动,是天鸿转卖给他的。
苏清欢的指尖抵在账本上,指节泛白:所以天鸿故意抬高菜价,再让老陈当中间人......
他们要挤垮福来居。陆言突然笑了,可那笑比冰碴子还凉。
他想起柳婷上个月在宴会上说的话:小面馆早该进博物馆了,想起最近总缺斤少两的猪肉、突然断供的酱油——原来不是巧合,是温水煮青蛙。
陆哥?小赵的声音带着担忧。
陆言抓起白菜,对着光。
划痕边缘那半枚模糊印记,此刻清晰了些——是个变形的鸿字,和天鸿集团的logo分毫不差。
他把白菜重重拍在案上,瓷碗跳了跳,柳婷以为我查不出来?他转头看向苏清欢,眼底燃着火星,她越想遮,我越要扒开看。
与此同时,天鸿大厦28层。
柳婷翘着涂酒红甲油的腿,手机屏幕亮着福来居白菜疑云的新闻。
她指尖划过照片里那道划痕,嘴角勾起半分笑。
柳总。秘书敲门进来,福来居的陆言查到货源了。
知道。柳婷转动着水晶镇纸,镇纸下压着福来居的营业执照复印件,让合作社的人松松口,放风说菜源在东郊农场。她抬眼时,镜片后的眸光冷得像刀,他不是爱查吗?
就让他查到......她顿了顿,查个够。
秘书应了声退下。
柳婷端起红酒杯,杯壁映出她微扬的嘴角。
窗外的阳光穿过玻璃,在天鸿集团的鎏金招牌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有些陷阱,总得让猎物自己走进去才有趣。
清欢。陆言的声音打断了厨房的静默。
他扯下围裙扔在椅背上,露出白背心下紧绷的肩线,中午跟我去东郊农场。
苏清欢把《本草纲目》塞进帆布包,顺手摸了摸他紧绷的后颈:我带了银针,万一......
不会有事。陆言低头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指腹擦过她耳尖的薄红,但得把真相带回来。
他抓起车钥匙走向门口,晨光从门框漏进来,在两人脚边铺成一条亮堂堂的路。
远处传来二八自行车的铃铛声,混着胡同里卖豆汁的吆喝,倒像是在给这场调查敲开场鼓。
苏清欢挎上竹篮,篮底沉着那半棵带划痕的白菜。
她望着陆言的背影,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要找病根,就得顺着经络摸。
而此刻,他们正攥着那根最细的经络——天鸿的阴谋,该见光了。
二八自行车的钢圈碾过青石板,带起两片梧桐叶。
陆言单手扶把,另一只手虚虚护着后座的苏清欢。
风掀起她蓝布衫的衣角,露出半截月白色衬裙,像朵被吹皱的云。
慢点儿。苏清欢攥着他汗湿的背心下摆,声音裹着风钻进他耳朵,我又不是纸糊的。
陆言喉结动了动,到底把车速降了两成。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片温热的重量,像块压舱石,把他心口翻涌的火气压下去些。
天鸿的手段比他想得更阴——老陈是福来居的老伙计,上个月闺女住院时他偷偷塞了三百块,就怕这老实人硬扛着不肯说难。
可现在看来,人家早把算盘打到他最软的肋巴骨上了。
东郊农场的白杨树渐渐在望。
陆言远远就看见老陈蹲在地头,烟卷在指缝间明灭,脚边堆着半筐蔫头耷脑的白菜。
他的蓝布裤腿沾着泥,后颈晒得通红,像根被揉皱的老菜叶。
陈叔!苏清欢先跳下车,竹篮撞在车把上叮咚响。
她蹲到老陈跟前,从篮里摸出个玻璃罐头:我熬了枇杷膏,您闺女喝着润嗓子。
老陈猛地抬头,眼角的皱纹堆成褶子。
他慌忙掐了烟,手指在裤腿上蹭了又蹭才接罐头:清欢丫头,叔对不住你们......他声音发颤,抓起棵白菜往陆言怀里塞,菜帮上还沾着新鲜的泥,昨儿早上来俩穿西装的,说替小陆掌柜订货,开口就是三毛五一斤。
我想着能多攒点闺女的药钱......
陆言的手指在白菜上顿住。
这棵菜的叶背没有竹筐印,反倒是水嫩得能掐出水——和今早送来的完全两样。
他突然想起小赵给的供货单,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他们给的价,够你把这季的菜全卖给天鸿?
老陈的脸瞬间白了。
他从裤兜摸出张皱巴巴的收据,红章赫然是天鸿蔬菜合作社。他们说这是福来居的新渠道......他喉结滚动着,像吞了把沙子,我就信了......
苏清欢轻轻碰了碰陆言紧绷的手背。
他低头,看见她眼尾泛红,却还在朝自己笑:阿言,咱们先弄清楚到底是谁冒充的。
这句话像根针,噗地扎破陆言胸腔里的火气。
他深吸口气,蹲下来和老陈平视:陈叔,您记不记得那俩西装男长啥样?
老陈搓着粗糙的手掌:一个寸头,左脸有颗痦子;另一个戴眼镜,说话带南方口音......他突然一拍大腿,对了!
那戴眼镜的掏钱包时,我瞅见里面夹着天鸿的工牌!
陆言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两下。
他掏出钢笔,在烟盒背面记下:寸头痦子、眼镜南方口音、天鸿工牌。
阳光透过白杨树照在纸上,把字迹晒得发亮,像道正在显形的线索。
叮——
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开。
陆言猛地直起腰,惊得老陈差点摔了罐头。
苏清欢关切地看他:怎么了?
他摆摆手,低头盯着掌心——系统面板浮现在视网膜上,淡金色的字体跳动着:检测到供应链异常波动值突破临界,是否启动【食材溯源】功能?
当前消耗食运值200点。
陆言的心跳漏了半拍。
这系统他用了小半年,抽奖抽过秘方、火候眼,可这食材溯源还是头回见。
他扫了眼食运值余额——刚攒了三个月的2500点,咬咬牙点了确认。
金光像细沙般从指尖渗出来,在半空凝成张透明的路线图。
老陈的白菜田、天鸿合作社的仓库、福来居的后厨,被金线串成一条链。
更下方密密麻麻标着时间:7月15日:天鸿以0.4元/斤收购老陈全部白菜7月16日:天鸿以0.35元/斤转售给老陈7月17日:老陈以0.3元/斤供给福来居。
这是......苏清欢踮脚凑近,发梢扫过他耳垂,天鸿先高价收走陈叔的菜,再低价转卖给他,让他当白手套抬价?
陆言的指节抵着下巴,目光顺着路线图往上爬。
金线在天鸿合作社那里分叉,分出十几条细链,分别连向王记肉铺张记酱园李记粮行——全是福来居最近断供或涨价的供货商。
温水煮青蛙。他突然笑了,笑得眼尾发红,柳婷知道我倔,硬来我能拼,所以慢慢掐断我的货源。
等我反应过来,早没别的渠道可选了。
老陈的手重重砸在地上:我就说这价儿邪性!
可闺女等着用钱......
陈叔,您没错。苏清欢蹲下去握住他的手,是他们太坏。她转头看向陆言,眼里亮着水光,阿言,咱们能反制吗?
陆言摸出烟盒,抽出根烟又掐了。
他盯着路线图里天鸿合作社的标记,那里像团跳动的火:她想让我依赖她的渠道?
行啊,我就顺着她的节奏......他突然转头冲老陈笑,露出白牙,陈叔,您明儿照常给我送菜,价儿还是两毛五。
老陈瞪圆了眼:那我......
天鸿转卖给您的价儿是三毛五,对吧?陆言指了指路线图,您按两毛五给我,差价我补。
就说......他歪头想了想,就说福来居和老陈是三十年的交情,不能让老街坊吃亏。
苏清欢突然轻笑出声。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寸头,指腹擦过他眉骨:你啊,这是要把天鸿的算计变成咱们的人情网。
陆言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心跳声透过白背心传过来,有力得像面鼓:柳婷要的是我低头,可她忘了......他低头吻了吻她指尖,胡同里的饭馆,从来不是靠钱撑着的。
夜色漫进福来居时,陆言站在窗前,路线图在手机屏幕上投下淡金色的光。
苏清欢端着药碗进来,药香混着晚风:该喝安神汤了。
他接过碗,却没急着喝。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那幅福来居的老匾上:清欢,你说柳婷要是知道,我不仅没被掐死,还拿她的渠道当梯子......他突然笑出声,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她得气疯吧?
苏清欢挨着他站定,头靠在他肩上:那咱们就帮她气得更疯些。
手机屏幕上的路线图突然闪烁起来,最顶端的天鸿集团四个字被系统标成了血红色。
陆言的拇指轻轻划过,像在摸敌人的咽喉。
清晨的阳光爬上青瓦时,陆言把路线图打印件塞进帆布包。
他对着镜子理了理蓝布围裙,突然转身抱住正在叠药棉的苏清欢:等我回来。
嗯。她埋在他颈窝里应着,声音闷闷的,记得给小赵带俩糖油饼,他最爱甜口的。
陆言推开门,晨雾里飘来豆汁的酸香。
他跨上二八自行车,车筐里的路线图被风吹得哗啦响——有些账,该算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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