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福来居后厨的灯泡还亮着。
陆言系着蓝布围裙,指尖在案板上敲出轻响,目光扫过站成一排的帮工们。
阿珍今天换了件碎花衬衫,发梢沾着点水汽,正垂头摆弄围裙带;小刀刘缩着脖子,后颈还挂着没擦净的汗,昨天熬夜值夜的黑眼圈像糊了层锅底灰。
“都凑近些。”陆言拍了拍手里那本边角磨得起毛的小册子,封皮上“福来秘制汤底”六个字被磨得发虚,“咱福来居能在胡同口立三十年,靠的不是那碗死面儿的打卤面——是这。”
话音未落,阿珍的睫毛颤了颤,指尖无意识地蜷进掌心。
小刀刘喉结滚动两下,往前蹭了半步,后脚跟却还钉在原地。
陆言慢悠悠翻开第一页。
泛黄的纸页上爬满小楷,墨迹深浅不一,像是边写边擦过的。
“瞧见没?”他屈指敲了敲其中一行,“我爷爷说,牛骨要选前腿的,得用蜂窝煤文火煨足八时辰——”
“陆老板,灶上的水开了!”帮厨老王从灶台探出头。
陆言应了声,合上册子往怀里一揣,经过阿珍身边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味。
阿珍正弯腰捡地上的漏勺,发顶扫过他手背,镯子碰在铁锅沿上叮的一声。
“您慢着。”她抬头笑,眼尾的细纹像两瓣月牙,“可别把宝贝本子摔了。”
陆言捏着册子晃了晃:“摔了也比某些人偷摸撬锁强。”
阿珍的笑容僵在嘴角,手指下意识去摸腕上的银镯子。
陆言瞥见她指甲盖泛白,转身时裤袋里的系统面板震了震——检测到目标人物瞳孔收缩0.3秒,心跳加速至102次/分。
上午十点,日头爬上东墙。
陆言端着刚熬好的菌汤往前厅走,阿珍端着茶盘从拐角冲出来,瓷杯相撞叮当响。
“对不住对不住!”她踉跄着撞上来,茶盏里的水溅在陆言围裙上,“我、我手滑——”
陆言稳稳托住她胳膊,那本手册正好从围裙口袋滑出半角。
阿珍的目光扫过,瞳孔微微放大——纸页边缘的毛边太齐整了,爷爷那本被油浸了三十年的笔记,边角该是软塌塌像浸过米汤才对。
“得亏我手快。”陆言把手册塞回去,指尖有意无意蹭过她腕上的镯子,“这镯子看着面生,新买的?”
阿珍抽回手,袖管下的青筋跳了跳:“老家捎来的,不值钱。”她低头擦茶渍,没注意陆言盯着她耳后那点不自然的粉——今早新扑的,盖住了昨晚撬锁时蹭的墙灰。
中午十二点,陆言拎着竹篮出了门。
竹篮里装着两斤五花肉、半颗圆白菜,最底下压着张纸条——是系统今早推送的:“目标人物01(小刀刘)计划12:30-13:00进入储物间。”
后厨渐渐静下来。
小刀刘擦着桌子,耳朵竖得老高,直到听见前堂老王喊“陆老板买酱油去了”,才摸出藏在鞋垫里的钥匙。
储物间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他缩着脖子钻进去,反手将门闩扣上。
霉味混着八角香扑进鼻腔。
小刀刘的手在货架上摸索,摸到那本裹着红布的手册时,指尖猛地一颤。
柳婷的声音在脑子里炸响:“拿到秘方,你欠的赌债就清了;拿不到……”他咽了口唾沫,指甲掐进掌心,掀开红布的动作比剥鸡蛋还轻。
纸页窸窣作响。
小刀刘翻到中间,突然顿住——第三页右下角有块拇指大的油斑,形状像朵喇叭花。
他记得上个月帮陆言整理旧物时,爷爷那本真笔记上,同样位置有块这样的油斑。
“难道是真的?”他心跳到了嗓子眼,手指刚要去摸第二页,后颈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咔嗒。”
储物间的门闩被轻轻拨开。
小刀刘手一松,手册啪嗒掉在地上。
他猛地转身,正撞进一片阴影里——陆言倚在门框上,竹篮里的五花肉还滴着水,嘴角挂着笑:“刘哥这是……帮我整理储物间呢?”
小刀刘的脸瞬间煞白,后腰抵在货架上,摸到了藏在裤腰里的水果刀。
可对上陆言那双亮得扎眼的眼睛,刀把上的塑料纹路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手指直抖。
“我……我找扫帚。”他弯腰去捡手册,指尖刚碰到封皮,系统面板在陆言裤袋里震得发烫。
“检测到目标接触敏感文件——”
提示音被陆言压在喉咙里。
他弯腰捡起手册,拍了拍上面的灰,目光扫过小刀刘泛红的耳尖:“找扫帚啊?”他指了指墙角,“那把新的在门后,竹枝的,扎手。”
小刀刘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后背的汗浸透了衬衫。
陆言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什么体己话:“刘哥,你昨儿在废纸篓里撕的纸条,我帮你拼好了。”
小刀刘的膝盖一软。
“走,吃饭去。”陆言拍了拍他肩膀,竹篮里的圆白菜叶晃了晃,“今儿做你爱吃的醋溜土豆丝,多放姜。”
小刀刘跟着他往外走,经过阿珍身边时,看见她正盯着自己发红的耳尖。
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在阿珍腕上的银镯子上切出一道光——那光正好落在陆言手里的手册上,照出封皮内侧若隐若现的水印:“仿造品,202车间”。
后厨的挂钟敲响十三下。
陆言把手册锁进抽屉,系统面板弹出新提示:“目标人物02(阿珍)已连续三小时查看钟表,下一次行动预计15:00。”
他摸了摸抽屉上的铜锁,转身时撞翻了醋瓶。
酸溜溜的气味漫开,混着锅里咕嘟的菌汤香,在空气里搅成一团。
“陆老板!”前堂传来老王的吆喝,“张大爷来要卤子面,说多放蒜!”
陆言应了声,抄起面杖往灶台走。
经过阿珍身边时,他瞥见她正用指甲盖抠着桌角——那里新添了道细痕,和调料架第三格铜锁上的划痕,分毫不差。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把风里的动静揉碎了。
陆言舀起一勺菌汤,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倒映着阿珍悄悄攥紧的拳头,和小刀刘不停摩挲裤缝的手。
“火候,快到了。”他对着沸腾的锅轻声说。
下午三点,后厨蒸汽阀的嗡鸣里,陆言裤袋里的系统面板突然发烫。
他正颠着锅炒糖醋排骨,油星子溅在围裙上,听见那道机械音在脑海里响起:“检测到目标接触敏感文件,是否启动【火候共鸣】追踪?”
锅铲在铁锅里顿了半秒,陆言垂眼扫过案板下的铜锁——那是今早刚换的,锁孔里还卡着半根细铜丝。
他用拇指蹭了蹭鼻尖的汗,嘴角扯出点笑:“跟紧点,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系统提示音刚落,后堂门帘一掀,阿珍端着青花瓷碗进来了。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的确良衬衫,袖口挽到小臂,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轻响。
碗里浮着层金黄的油花,菌菇在汤里打着旋,香气混着点若有若无的甜腥,撞进陆言鼻腔时,他瞳孔微微一缩——这味儿不对。
“小王,”阿珍把碗往传菜口一递,声音软得像浸了蜜,“这是新配方试做的菌王汤,你先给张大爷那桌送去。他不是总念叨咱汤头不够鲜么?”
服务员小王刚要接碗,陆言的声音突然横过来:“等等!”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阿珍的手指在碗沿上蜷了蜷,指节泛出青白;小王举着的手悬在半空,汤勺碰在碗沿上,叮的一声像敲在人心口。
陆言把锅铲往灶台上一搁,擦手的毛巾在指缝里绕了两圈,一步步走过来时,后颈的碎发被蒸汽烘得发卷。
“阿珍姐这手试菜的功夫见长啊,”他盯着汤面,眼尾微挑,“我刚在灶台边都闻见味儿了——这汤……是不是加了不该加的东西?”
空气瞬间凝固。
阿珍的喉结动了动,腕上的镯子滑下来,撞在碗底发出闷响。
她强笑着把碗往怀里带了带:“陆老板说的哪儿的话?就按您早上说的,牛骨前腿、蜂窝煤煨八时辰,我守着灶火盯了整半天呢。”
“八时辰?”陆言突然笑出声,伸手捏起汤里一片菌菇。
深褐色的菌盖边缘泛着不自然的红,他用指甲轻轻一掐,汁水竟是浑浊的灰。
“这鸡枞菌搁市场得卖两块五斤,”他把菌菇举到阿珍眼前,“可您这锅汤里的,倒像是泡过福尔马林的陈货——上回在西四早市,我见天鸿集团的采购车拉了整整三筐。”
阿珍的脸色刷地白了。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抵在调料架上,碰得八角罐晃了晃。
陆言的目光扫过她耳后——今早新扑的香粉下,隐约能看见道淡红的抓痕,像是昨晚翻储物间时被木刺划的。
“再说这火候,”他端起汤碗晃了晃,油花在碗壁上挂出不均匀的痕迹,“蜂窝煤文火煨汤,汤面该是细鳞似的小泡。您这锅倒好,”他指了指翻涌的大泡,“跟用煤气灶猛火煮的似的——”他突然凑近阿珍,声音压得低低的,“天鸿集团新盖的中央厨房,可不就装了十台大煤气灶?”
阿珍的手指死死抠住碗沿,指节泛出青灰。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陆言截了话头:“其实您早该知道,我爷爷那本笔记,第三页右下角有块喇叭花似的油斑——”他从裤袋里摸出张照片,是今早翻拍的真笔记,“可您让小刀刘偷的那本仿造品,油斑是拿红墨水画的。”
小王捧着空碗后退两步,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阿珍的镯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发梢垂下来遮住表情,可陆言看见她耳尖在抖——和小刀刘昨天被撞破时一模一样。
“陆老板,您这是……”阿珍直起腰,眼眶红得像浸了水,“我就是想帮着把生意做好,怎么就成偷东西了?”
陆言没接话。
他盯着汤碗里沉浮的菌菇,系统面板在裤袋里震得发烫——【火候共鸣】追踪显示,这锅汤的食材来源定位到天鸿集团中央厨房,炖煮时间精确到两小时零七分,和八时辰差了整整六小时。
“把汤端回灶上。”他对小王说,声音突然软下来,“阿珍姐累了,我陪她歇会儿。”
阿珍的手在发抖。
她跟着陆言往偏厅走时,经过调料架,指甲盖在第三格铜锁上轻轻一刮——那道和桌角细痕分毫不差的划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偏厅的电扇吱呀呀转着。
陆言关上门,从抽屉里摸出包橘子瓣糖,抛给阿珍一颗:“柳婷给你开了多少价?”
阿珍捏着糖纸的手顿住了。
她盯着陆言身后的窗户,梧桐叶的影子在他脸上晃,把那抹笑切成碎片:“您早知道?”
“从你第一天来,镯子蹭掉灶台漆的时候。”陆言剥了颗糖含进嘴里,甜津津的味道漫开,“老瓷灶的漆是民国的,一蹭就掉白茬——您腕子上那道印子,和天鸿集团采购部李经理的一模一样。”
阿珍突然笑了,眼泪却掉下来:“他们说只要偷到秘方,就送我去香港学做点心……我娘病了,要五千块手术费……”
“所以你昨晚撬了储物间的锁,今早让小刀刘当替死鬼?”陆言把糖纸叠成小飞机,“可你不知道,小刀刘欠的赌债,是天鸿集团故意放的水;你也不知道,这锅汤里的菌菇,早被我下了标记——”他指了指汤碗里那片泛红的菌盖,“泡过福尔马林的陈货,煮出来的汤,隔夜会泛绿。”
阿珍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窗外的蝉鸣盖了过去。
陆言站起身,把糖纸飞机扔进垃圾桶:“今晚八点,西四胡同口的馄饨摊,我等你。”他推开门,阳光涌进来,照得阿珍腕上的银镯子亮得刺眼,“带柳婷来,或者带警察来——随你。”
后厨的挂钟敲响十七下。
陆言回到灶台边,阿珍的那锅汤还搁在灶上,汤面浮着层浑浊的沫子。
他舀起一勺,凑到鼻尖轻嗅——除了菌菇的腥,还有股若有若无的苦,像是掺了某种中药。
“老王,”他喊了声,“把这锅汤封好,放冰箱里。”
老王应了声,拿保鲜膜裹碗时,陆言瞥见阿珍站在门口,正用袖口抹脸。
她转身要走,陆言突然说:“对了,明早五点半,你跟我去菜市场——我要教你挑新鲜的鸡枞菌。”
阿珍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陆言望着她的背影,系统面板弹出新提示:“目标人物02(阿珍)情绪波动值92%,建议持续观察。”他摸了摸汤碗的保鲜膜,指尖触到微微的凉意——这锅汤,怕是要在冰箱里过夜了。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把风里的燥热揉碎了。
陆言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落在那口封好的汤碗上。
月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时,汤面泛着淡淡的青,像块蒙了灰的玉。
清晨的光透进厨房时,陆言站在冰箱前,手搭在汤碗的保鲜膜上。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揭开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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