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厨房飘着隔夜的油腥气,陆言的指腹刚触到保鲜膜边缘,就闻到一股发闷的酸苦从缝隙里钻出来。
他动作顿了顿,喉结滚动两下——这味儿不对,绝对不对。
“嘶啦”一声,保鲜膜被揭开的瞬间,他弯腰凑近汤碗,鼻尖几乎要碰到汤面。
混着菌菇腥气的苦味儿“轰”地窜进鼻腔,像是晒干的苦杏仁磨成粉,混着点铁锈似的金属感。
他后槽牙一咬,指尖重重叩在桌沿:“阿珍!”
后堂门帘“刷”地被掀开,阿珍端着刚烫好的茶盏,茶梗在瓷杯里晃出细碎的涟漪。
她脚步顿在三步外,茶盏底磕在门框上发出轻响:“陆老板早,您要的碧螺春——”
“这味儿不是我们的香料。”陆言直起身子,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尖,“福来居的菌汤用的是野山椒提鲜,你这锅汤里掺了马钱子粉。”他抄起汤勺在碗里搅了搅,汤面浮起几缕暗褐色的絮状物,“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马钱子有毒,济仁堂的药材单子上,苏清欢写过二十遍炮制方法。”
阿珍手里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瓷片儿溅到陆言脚边。
她盯着汤碗里的絮状物,喉结上下滚动,手背青筋绷得像根细线:“我、我就是按您教的法子煮的……可能是菌子没挑干净?”
“没挑干净的菌子煮不出这种苦。”陆言抄起汤勺舀起半勺汤,在阿珍眼前晃了晃,“上回苏清欢给张奶奶熬祛湿汤,用了三钱马钱子,我蹲在药罐边儿闻了半宿——你这汤里的量,够放倒半条胡同的人。”他突然笑了,可那笑比冰碴子还凉,“说吧,你替谁做事?”
阿珍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白得透光。
她盯着陆言围裙上的面渍,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音:“我就是个临时工……哪有什么后台……”尾音却像被抽走了力气,越说越小。
“叮”的一声轻响。
阿珍猛地抬头,正撞进苏清欢温温软软的目光里。
中医馆学徒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月白衫子下摆沾着点朱砂粉——是今早帮老中医研药留下的。
她手里攥着个黑色小物件,指尖轻轻一按,录音笔的红灯在晨光里闪了闪。
“阿珍姐,”苏清欢走过来,蹲身捡起茶盏碎片,“陆言说过,福来居的灶火不烤坏人心。”她把碎片放进垃圾桶,抬头时眼尾微挑,“但他也说过,敢动胡同里的老老少少……”她没说完,目光扫过陆言搭在汤勺上的手——那只手刚才还在揉面,现在指节绷得像铁铸的。
阿珍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渗出细细的抽噎:“我娘在同仁医院躺着,手术费要五千……他们说只要我……”
“陆老板!”
外头传来大奎的喊嗓儿,声儿震得房梁上的灰直往下掉。
陆言扯下围裙甩在椅背上,对苏清欢使了个眼色——姑娘立刻把录音笔塞进袖管,跟着他往外走。
办公室的电扇“咔嗒咔嗒”转着,吹得桌上的账本哗啦响。
小刀刘缩在木椅里,后背洇出个深色的汗印子。
大奎往门口一站,像堵会喘气的墙,吓得小刀刘膝盖直打颤。
“说吧。”陆言往老板椅上一靠,把铅笔在指间转得飞起来,“上回你说赌债是在‘聚宝阁’欠的——可我托人问了,聚宝阁上个月就关张了。”他突然停住转笔,铅笔尖“啪”地戳在桌上,“天鸿集团的人拿什么要挟你?你媳妇儿的工作?你儿子的学区?”
小刀刘“扑通”一声跪在地砖上,额头磕得咚咚响:“是我闺女!他们说要是我不偷秘方,就把我闺女从幼儿园里……”他喉结剧烈滚动,“我就是个看仓库的,哪懂偷什么秘方?阿珍说她有办法,让我替她顶锅……我真没想害您啊陆老板!”
陆言盯着他发颤的后颈,想起三天前这小子还拍着胸脯说“福来居的门我守得比亲儿子还紧”。
他摸出颗水果糖抛过去,小刀刘手忙脚乱接住,糖纸在掌心攥成皱巴巴的团。
“去把你闺女接回来。”陆言站起身,踢了踢他的鞋尖,“下午三点,带着你媳妇儿来见我——我让苏清欢给你闺女开点压惊的药。”他走到门口又停住,“记住了,下回再有人拿你家人要挟……”他指了指墙上挂的“童叟无欺”牌匾,“先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们。”
小刀刘抬头时,脸上的泪把地砖都洇湿了一片。
日头爬到头顶时,陆言回到厨房。
阿珍还蹲在地上擦茶渍,见他进来,手忙脚乱要起身,却被他按住肩膀:“明早五点半,西四菜市场。”他从裤兜摸出张皱巴巴的票子塞给她,“先拿这五百块给你娘交住院费——不够的话,福来居的账上还有。”
阿珍捏着票子的手直抖,鼻尖红得像颗樱桃:“陆老板,我……”
“先学挑菌子。”陆言转身走向灶台,阳光透过玻璃窗斜照进来,在他后背上镀了层金,“等你能分清新鲜鸡枞和泡福尔马林的陈货,再跟我说别的。”
他掀开锅盖,沸水咕嘟咕嘟翻着泡。
系统面板突然在眼前弹出,淡蓝色的光映得锅沿发亮——【火候共鸣记录已同步,是否调取?】
陆言盯着那行字,手指轻轻敲了敲灶台。
远处传来胡同口卖冰棍的吆喝声,他忽然笑了,抄起汤勺搅了搅滚开的水:“急什么,该来的,下午自然会来。”
下午的阳光斜斜切进厨房,陆言擦了擦手,系统面板的蓝光在眼前跳动。
他盯着那行【火候共鸣记录已同步,是否调取?】的提示,喉结滚动两下——这是他等了三天的东西。
“调取。”
淡蓝色的光影在半空展开,像块透明的幕布。
画面里,凌晨四点的后厨泛着冷白的灯光,阿珍系着福来居的蓝布围裙,正往汤锅里撒香料。
她的手指在八角罐前停顿了两秒,突然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个小纸包,指尖轻抖,几星暗褐色粉末落进翻滚的汤里。
“停。”陆言喉结滚动,指节叩在台面上,“放大这里。”
画面骤然拉近,纸包上的折痕清晰可见——是同仁堂的装药纸,边角还沾着点朱砂粉,和苏清欢今早研药时落在月白衫子上的一模一样。
“马钱子粉。”苏清欢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汤里的茶叶,“炮制不当的马钱子,半钱就能让人抽搐。”她指尖抚过画面里的纸包,“这包至少有三钱。”
陆言转身时,围裙带子蹭过灶台,“当”地撞响了调味罐。
他盯着缩在墙角的阿珍,对方正攥着他给的五百块,指缝里渗出细细的汗:“你说你不懂药材,可这纸包是济仁堂的。”他的声音沉下来,像块砸进井里的石头,“谁给你的?”
阿珍的膝盖一软,顺着墙滑坐在地。
纸包从她口袋里掉出来,滚到陆言脚边。
“是天鸿的王经理……”她的指甲抠进地砖缝里,“他说只要我在汤里加这个,等福来居出了事,他们就高价收购店面,还能给我娘付手术费……”
“所以你就信了?”陆言蹲下来,和她平视,“天鸿要是真想收购,我陆言能把价码谈到他裤腰带都系不上——可你偏要走这条道?”他捡起纸包,放进证物袋,“跟我去派出所,我让苏清欢先去医院给你娘续上住院费。”
阿珍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陆老板,我娘的手术定在明天……”
“我让大奎开车送你娘去协和。”陆言抽出手,把证物袋递给苏清欢,“清欢,联系张院长,就说福来居的病人,加个急。”他转身往外走,脚步顿了顿,“阿珍,法律的事儿躲不过,但人,我不会扔。”
阿珍的哭声追着他出了厨房,撞在青石板墙上又弹回来。
傍晚的胡同飘着槐花香,大奎带着六个穿藏青制服的保安走进福来居。
他们腰板挺得笔直,皮靴踩在地上“咔咔”响,把门口的老黄狗吓得夹着尾巴往门洞里钻。
“陆老板,这是新招的安保队。”大奎拍了拍最前头小伙子的肩膀,“都是退伍的侦察兵,查监控、守仓库、盘查陌生人,个个儿利索。”
陆言扫过众人胸前的工牌,目光停在小刀刘身上——他换了身干净的蓝衬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手里攥着个笔记本,封皮上写着“食品安全巡查记录”。
“从今天起,”陆言扯了扯领带,站到八仙桌前,“小刀刘担任食品安全监督员,负责后厨巡查、食材验收。”他指了指墙上新挂的监控屏,“大奎带一队守前门,小刀刘带一队盯后厨,每两小时交一次巡查记录。”
小刀刘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啪”地立正,右手握拳抵在胸口:“陆老板,我要是再犯浑,您拿菜刀剁了我!”
保安队跟着喊号子,声儿震得房梁上的灰直往下掉。
陆言笑着摇头,瞥见苏清欢端着药碗从里屋出来——碗里飘着枸杞的甜香,是给阿珍娘熬的安神汤。
深夜十一点,厨房的灯还亮着。
小刀刘抱着巡查本靠在门框上,看帮厨们收拾锅碗瓢盆。
水蒸气漫上来,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他摘下擦了擦,目光落在操作台上——那里摆着陆言下午塞给他的水果糖,糖纸在灯光下泛着暖黄的光。
“刘哥,该查冷库了。”新来的保安小李捅了捅他胳膊。
小刀刘应了声,摸出钥匙串。
金属钥匙碰撞的声音里,他想起下午陆言拍他肩膀时说的话:“人都会走岔道,关键是得知道往回走。”他捏紧钥匙,指节发白,“小李,把温度计带着——上回那批鲜笋,就是温度没控好。”
冷库门“吱呀”打开,冷气裹着菜香涌出来。
小刀刘哈了口气,白雾里,他看见自己映在冰墙上的影子——不再是缩着脖子的胆小鬼,而是直挺挺的一棵树。
后半夜的风穿过胡同,卷着几片槐树叶扑在福来居的玻璃上。
阿珍蹲在宿舍床上,怀里抱着陆言给的五百块。
窗外的路灯透过纱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她摸出枕头下的小纸包,指尖轻轻抚过同仁堂的字样,喉结动了动,把纸包塞进了裤兜。
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
阿珍端着昨晚泡好的菌汤走向厨房,瓷碗边沿还沾着点没擦净的水渍。
她脚步很慢,每走一步,裤兜里的纸包就蹭一下大腿。
走到后堂门口时,她停住了,望着门帘上“福来居”三个褪色的金字,眼尾慢慢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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