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福来居的青瓦,陆言就着灶台余温喝了口凉透的豆浆。
他盯着墙根那排新置的监控摄像头,指节在围裙上蹭了又蹭——昨晚在储物间翻出小刀刘藏了三个月的天鸿密报时,这双手也这么发紧过。
陆老板早!小慧端着刚磨的豆浆跨进门槛,竹篮里的油条还裹着热气。
她刚要往灶台走,却见陆言冲她招了招手:把所有人喊到前厅,就说开早会。
等老周叼着烟锅、阿珍攥着给老太太煎药的陶瓶、后厨帮工们端着和面盆陆续聚过来时,陆言已经站在了食品安全监督岗牌子下。
晨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斜切进来,在他肩头投下一道金边。
都认识小刀刘吧?陆言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三度。
人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应和声。
小刀刘正蹲在墙角修煤炉,听到名字猛地直起腰,铁铲当啷砸在地上。
他额角的疤跟着抖了抖——那是上个月替陆言挡醉汉砸来的酒瓶时留下的。
他是天鸿派来的卧底。
炸锅了。
小慧手里的豆浆杯摔在青石板上,溅湿了老周的裤脚;阿珍的陶瓶磕在桌沿,褐色药汁顺着木纹蜿蜒;后厨帮工里有个新来的小徒弟,面盆咣当扣在地上,白花花的面团滚到小刀刘脚边。
放屁!老周抄起烟锅就要砸,被陆言抬手拦住。
他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刘小子上月还替我去医院送过药,昨儿半夜还帮我通煤气管子,你说他是卧底?
小刀刘的喉结动了动,弯腰捡起那个面团。
他掌心的老茧蹭过面团的软,像在摸什么极珍贵的东西。陆老板没说错。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我...我上个月替天鸿查过三次冷库温度,把咱们的进货单拍了照发过去。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阿珍突然往前跨了一步,药汁顺着指缝滴在青砖上:那...那回我偷拿药膳药材,是不是你告的密?
小刀刘猛地摇头,眼眶瞬间红了:我没!
我那天在储物间看到你翻药材,把密报都塞炉子里烧了。
陆老板你记得吗?他转向陆言,昨儿你翻出的纸条是最后一封,他们说...说我娘在老家的病房要断药,让我查清楚药膳粥的方子。
陆言摸出兜里的铜哨——那是小刀刘的监督员凭证,昨晚他攥着这东西在院里坐了半宿。
哨子尾端刻着刘母康安四个小字,磨得发亮。今早我给老家医院打了电话。他举起哨子,刘婶的医药费,福来居包了。
小刀刘突然跪了下去。
青石板硌得他膝盖生疼,可他像没知觉似的,额头抵着陆言的鞋尖:我知道我做了错事...可那天看阿珍哭着说要给老太太续命,看陆老板塞她橘子糖,我就想...想把天鸿那些烂事全抖出来。他抬头时,眼泪砸在陆言的布鞋上,求您让我留下,我能守住福来居的一切。
哐当一声,后厨门被撞开。
大奎带着五个穿藏青制服的保安鱼贯而入,皮靴踩得青石板咚咚响。
他腰间别着新配的对讲机,目光像刀子似的扫过众人:从今天起,后厨进出必须登记。他拍了拍墙根的铁皮登记本,食材过秤要录像,冷库钥匙我管一把,陆老板管一把。
老周蹲下身,用烟锅拨拉地上的面团。成。他突然笑了,烟锅里的火星子明灭,我这把老骨头,就爱瞧着年轻人改邪归正。他冲小刀刘伸了伸手,起来吧,帮我把煤炉修好,今儿得煮十锅菌汤呢。
小刀刘愣住,粗糙的手背蹭过脸。
他伸手去接老周的烟锅,却被陆言拽了起来。先把这身脏衣服换了。陆言拍了拍他肩头,目光扫过后门——苏清欢的影子正从济仁堂方向飘过来,手里提着个用蓝布包着的东西。
晨光漫过福来居的木匾时,后厨的蒸笼开始冒热气。
新保安在登记本上写下第一行字,小刀刘蹲在煤炉前,老周手把手教他往炉膛里添蜂窝煤。
阿珍踮脚擦公示屏,上面员工求助热线几个字被擦得发亮。
陆言靠在门框上,闻着飘过来的菌汤香。
他摸出兜里的橘子糖,剥开一颗含在嘴里。
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时,他看见苏清欢站在台阶下,蓝布包的一角露出白大褂的袖口。
下午的厨房蒸腾着骨汤香气,苏清欢抱着蓝布包跨进门槛时,围裙角还沾着济仁堂的艾草香。
小刀刘正蹲在案台边用旧布擦电子秤,听见动静抬头,喉结猛地滚了滚——蓝布包半敞着,露出一截雪白的制服袖口,领口绣着金线“福来居食品安全监督”。
“这是你的新制服。”苏清欢将布包轻轻放在他膝头,指尖扫过“监督”二字的针脚,“以后你是‘食品安全监督员’。”她眼尾微挑,声音软得像春茶,“我相信你这次是真的悔改。”
小刀刘的手在蓝布上蹭了又蹭,像在确认这不是梦。
他捧起制服时,绣线硌得掌心发疼,眼眶突然就酸了。
“我……”他哑着嗓子,指腹反复摩挲“监督”二字,“我娘说,穿白大褂的都是好人。”
案板那边传来老周的烟锅响。
“臭小子发什么呆?”老头叼着半根烟,颤巍巍戳了戳小刀刘后背,“穿上!让大伙儿瞧瞧新官儿长啥样!”
厨房里的动静引来了阿珍。
她端着给后厨熬的竹荪汤,药勺还滴着琥珀色的汤汁:“刘哥,上回我偷拿药膳参须,是你在储物间堵着我,说‘阿婆的病我帮你求陆老板’……”她把汤碗往案台上一放,“这碗汤,算我敬监督员的。”
新来的小徒弟攥着面杖凑过来,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虾:“刘哥昨儿教我认羊肉筋膜,说‘监督员的眼得比刀快’。”他把面杖往小刀刘手里塞,“以后你查我切的墩子,我保证不偷工!”
小刀刘的手攥得发白。
他猛地扯掉脏围裙,套上白大褂时,纽扣崩飞两颗,掉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
“我对天发誓——”他突然拔高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煤灰簌簌落,“福来居的菜,少根葱都得经我眼!”
老周乐了,用烟杆敲他后背:“成!比那些拿电棍的保安带劲!”阿珍笑着往他兜里塞了颗橘子糖,和陆言平时塞给她的一个味儿。
小徒弟举着面杖喊“刘监督”,后厨的帮工们陆续围过来,有拍肩的,有递热毛巾的,连平时最闷的配菜师傅都咧嘴笑:“刘哥,明儿我切的土豆丝,您可得细查。”
傍晚的监控室被夕阳染成蜜色。
陆言盯着屏幕里的小刀刘——他正猫着腰检查冷库门锁,手电筒光束扫过每箱食材的标签,比大奎查得还仔细。
苏清欢端着两杯茉莉花茶进来,热气模糊了监控屏上的人影:“他今天查了三回调料柜,连花椒粒都数了。”
“最了解漏洞的人,也是最好的守门人。”陆言啜了口茶,视线黏在屏幕上。
小刀刘突然蹲下,捡起地上半片蔫了的菠菜叶,扔进脚边的垃圾桶。
那动作像在捡什么宝贝,“天鸿安插他当卧底,倒给咱们送了个活地图。”
窗外突然传来广播声,是市台的新闻时段:“本台记者获悉,福来居今日正式启用‘员工监督 智能监控’双轨安保机制,业内专家称此举或成个体餐饮规范新标杆……”苏清欢抿着茶笑:“你爷爷要是看见,得说你把‘以心换心’的老理儿,玩出了新花样。”
陆言望着屏幕里小刀刘挺直的背影,想起早上他跪青石板时额头抵着自己鞋尖的模样。
“人哪,最怕没回头路。”他敲了敲监控屏,“给他铺条路,比防贼管用。”
夜色漫进胡同口时,陆言锁上监控室门,和苏清欢并肩往济仁堂走。
晚风卷着隔壁包子铺的糖香钻进领口,他突然顿住脚——监控室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张皱巴巴的纸条,被半块煤渣压着。
借着路灯,陆言看清上面歪歪扭扭的字:“明早市监局来查,带好近三月进货单。”字迹像小孩拿铅笔戳的,却让他后颈一紧。
苏清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指尖轻轻碰了碰纸条边缘:“谁留的?”
陆言把纸条揉成团塞进口袋,抬头时又笑了,露出招牌的痞气:“管他呢,咱们行得正,查怕什么?”可他脚步却快了些,往福来居的方向走得更急——墙角的夜来香正开得浓,明早的太阳,怕是要照出点新动静了。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