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后厨还蒙着层青灰色的雾,蜂窝煤炉的余温裹着八角香在空气里打旋。
陆言的白围裙沾着隔夜的面渍,此时却绷得笔直——他盯着小刀刘手里的蓝边瓷碗,指节在灶台沿抵出青白的印子。
掀开吧。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碴的茶,比窗外的露水还凉。
小刀刘的拇指在碗盖边缘蹭了三蹭,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夜切葱的绿汁。
当青瓷盖咔嗒落地的刹那,蒸腾的热气裹着股异样的苦腥扑上来,陆言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那味道像被水泡烂的草果混着过期的八角,更要命的是,底下还浮着层若有若无的土腥,像极了天鸿集团仓库里那批压了半年的冷冻鸭杂。
这味儿......不是我们的香料。陆言伸手按住案台,指腹重重碾过台面上没擦净的酱油渍,刘哥,你当我尝不出来?
小刀刘的喉结滚了两滚,后颈的汗顺着领口往下淌,把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浸出个深色的月牙。
他盯着陆言围裙口袋里鼓着的硬壳本子,那是福来居的命根子,封皮上秘制汤底四个字被磨得发毛,此刻却像把刀尖子扎在他心口。陆老板......我就是个临时工,哪有什么后台......他扯着嘴角笑,可话音抖得像被风吹的电线,右手不自觉攥紧了裤缝,指节泛出青白。
陆言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震得围裙上的糖渍都跟着颤。
他弯腰从灶台底下摸出个铁皮盒子,啪地拍在案台上——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张粮票,上周三你说家里老母亲病了,跟我借粮票买小米粥。他抽出最上面那张,票根上还留着他的钢笔字:小刀刘暂借,三日后还。
可昨天我去济仁堂问苏大夫,陆言的声音陡然沉下来,她说胡同里根本没姓刘的老太太。他抄起那碗汤往地上一泼,褐色的汤汁在青石板上洇开,天鸿集团给你多少好处?
让你往汤里掺烂香料,想坏我福来居的名声?
小刀刘的膝盖咚地磕在案台上。
他望着地上的汤渍,眼前闪过三天前那个穿黑皮夹克的男人——在菜市场后巷塞给他一沓大团结,说只要往福来居的汤里掺点坏料,等客人闹肚子了,自然有人来收铺子。陆老板......他声音哑得像破风箱,我就是鬼迷心窍...
哐当一声,后厨门被撞开。
大奎带着两个保安冲进来,黑色制服的风纪扣绷得紧紧的,手里还攥着盘录像带。陆老板,他把录像带往案台上一墩,监控里都录着呢,这小子昨儿后半夜溜进仓库,往八角罐里倒了半袋霉料。
陆言转头看向墙上的监控探头——那是他上周刚装的,当时苏清欢还笑他防贼防得比防我还紧,此刻红灯正一闪一闪,像只警惕的眼睛。大奎,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从今儿起,所有食材进出都得登记,主料必须双人看管。他扫了眼缩成一团的小刀刘,把他先扣在杂物间,等我问清楚再说。
大奎应了声,冲两个保安使眼色。
小刀刘被架起来时,后腰的布兜掉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陆言弯腰捡起,封口处印着天鸿餐饮的烫金logo。
他捏了捏信封,里面是叠钞票的触感,指腹在天鸿两个字上碾了碾,突然想起昨夜系统提示的杂音:追踪成功,目标接触物关联天鸿集团17号仓库。
陆老板?大奎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陆言把信封塞进围裙口袋,抬头时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劳您盯着点,别让他跑了。等大奎押着人出去,他转身摸出裤兜里的旧手机——屏幕暗着,但能看见下方系统界面的蓝光在微微闪烁,像藏着什么秘密。
窗外的麻雀开始扑棱翅膀,晨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来,照在陆言围裙口袋上。
那里鼓着两样东西:一个是硬壳的秘方本,另一个是还没来得及看的系统提示——火候共鸣记录已经生成,每勺香料的分量、每分每秒的温度变化,都在等待主人的查阅。
下午三点,福来居后堂的吊扇吱呀转着,带起陆言额角的碎发。
他蹲在老木凳上,手机屏幕蓝光映得眼尾发青——系统界面正以3D建模还原昨夜汤料熬制过程:小刀刘的影子被拉得细长,指尖捏着个牛皮纸包,在汤勺即将离锅时快速一抖,褐色粉末便像细沙般坠入滚沸的汤里。
大奎!陆言拍了下桌沿,震得搪瓷缸里的茉莉花茶溅出两滴。
大奎的黑制服还带着外头的暑气,推门时风掀起墙角的旧报纸。
他凑过来看屏幕,喉结动了动:这小子昨儿说给汤里加了点陈皮,合着是往里头掺耗子药?
不是耗子药。陆言调出系统分析报告,指节敲了敲黄曲霉毒素超标37倍的红色标注,天鸿集团仓库那批霉八角,磨成粉掺汤里,吃不死人,但能让客人上吐下泻——到时候卫生局来查,我这祖传秘方就得背黑锅。他把手机往兜里一塞,裤袋立刻鼓起个硬棱,去把小刀刘带过来。
杂物间的霉味混着汗酸扑出来时,小刀刘正蹲在草垛上,手腕上的麻绳勒出红印。
他抬头看见陆言,膝盖一软就往地上跪,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咚地响:陆老板,我真不是成心的!
那黑皮夹克说我娘要是再拖三天不交住院费......
停。陆言抄起条长凳坐下,手肘支在腿上盯着他,你娘在济仁堂住院?
小刀刘猛地抬头,眼白里血丝像蛛网:您怎么知道?
清欢刚给我带信儿。陆言摸出兜里的信封,天鸿给的钱够不够付住院费?
够......小刀刘的声音突然哽住,可大夫说我娘那是老寒腿,根本不用住院。
我昨儿去济仁堂闹,苏大夫说那黑皮夹克早给了护士长封口费......他突然双手抱头,指甲几乎掐进头皮,我就是个傻的!
人家拿我娘当幌子,我还真信了能靠这破事儿发家......
陆言的拇指在信封上碾了碾,天鸿两个烫金字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突然想起系统今早的提示:检测到天鸿集团17号仓库存在违规食材处理记录——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场连环套。
大奎,把绳子解了。陆言站起来,白围裙被风掀起一角,去买碗卤煮,加俩糖油饼。
大奎愣了:陆老板,这小子......
让你去就去。陆言弯腰把小刀刘扶起来,指腹蹭掉他脸上的土,饿了两天,说话都没力气。
傍晚的炊烟漫进胡同口时,小刀刘正捧着海碗吸溜卤煮,汤油在他嘴角挂成晶亮的串儿。
陆言蹲在门槛上剥蒜,苏清欢提着个蓝布包从济仁堂过来,发梢还沾着药材香:他娘的药我煎好了,晚上我去送。
小刀刘的筷子当啷掉在碗里,眼泪啪嗒砸进汤里:陆老板,我知道错了......我不想再骗你了。他扑通跪在青石板上,膝盖压得蒜皮簌簌响,让我留下来,我会用命守住这里。
我知道天鸿的人怎么混进来,知道他们爱往哪堆菜里动手脚......
陆言把剥好的蒜扔进瓦罐,叮铃哐啷的脆响盖过了小刀刘的抽噎。
他转头看向苏清欢,她正垂眼理蓝布包的绳结,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映着夕阳,像块化不开的春水:清欢,你说呢?
我爷爷说过。苏清欢抬眼时,眼尾被夕阳染得泛红,治病要找病根儿,管人也得看心。她蹲下来,从布包里摸出个玻璃药瓶,这是安神的,你娘喝了能睡踏实。
小刀刘抓着药瓶,指节都在抖。
夜深时,监控室的白炽灯把人影拉得老长。
陆言倚着窗台,看屏幕里大奎正拍着小刀刘的肩,两人打着手电筒往仓库走——小刀刘的背影挺得笔直,光束扫过八角罐时,他特意停了停,用袖子把罐口擦得锃亮。
有时候,最了解漏洞的人,也是最好的守门人。陆言把茶杯递给苏清欢,看她捧杯的手白得像玉,天鸿能派他来,说明他们觉得这是个弱点。
可他们没想到......
弱点能变成铠甲。苏清欢接话,睫毛在脸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就像你爷爷说的,坏料子能熬出苦汤,可人心要是暖了......
窗外突然飘进广播声:近日,福来居小面馆启用食材溯源登记、双人监守、24小时监控三重安保机制,业内人士称......陆言笑了,伸手把苏清欢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明儿开始,得让他们知道,福来居的汤,熬的是人心。
清晨五点的雾气还没散透,陆言踩着青石板去开铺门。
他哈着气擦了擦福来居的木招牌,转身时听见身后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轻响里,飘来股若有若无的檀木香。
他抬头,只见个穿月白旗袍的中年女子立在门槛外,盘起的发髻上别着支翡翠簪子,眉眼像浸在晨雾里的画儿。
老板,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能给碗热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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