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福来居厨房,瓷砖墙面上还凝着昨夜的水汽。
陆言挽着的白背心袖口已被鹅油浸得发亮,铜铲在他掌心转了个花,精准敲在三口铁锅的边沿——最左边那口“当”的一声脆响,中间那口是沉闷的“咚”,最右边的则像敲在老榆木上,余音绵长。
“武火逼香得抢时间。”他盯着第一口锅里的鹅肉块,油星子正噼啪跳着往锅沿窜,“得在鹅皮收紧前把姜葱蒜的香炝进去。”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他也顾不得擦,另一只手捏着木勺在第二口锅里搅动——文火煨鹅掌,汤面只冒细泡,得把胶原蛋白慢慢熬出来。
“陆言。”
身后传来清浅的唤声,带着点中药香。
陆言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苏清欢端着她的小瓷罐来了。
这姑娘总爱穿月白棉衫,袖口沾着药材碎屑,此刻正踮脚把罐子搁在案台上,青瓷盖掀开时“叮”的一声,混着陈皮与甘草的淡香飘进他鼻腔。
“加三指节的量。”她指腹比了个三寸的距离,眼尾在晨光里微微上挑,“我按你说的,没放八角桂皮,怕抢了鹅本身的鲜。”
陆言抄起木铲舀了半勺药粉,手腕悬在第一口锅上方顿了顿——系统昨天突然抽风,他到现在都没摸准新菜的底。
可苏清欢递来的瓷罐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他心尖儿一软,手腕轻抖,米黄色的药粉便细雪似的落进滚油里。
“滋——”
香气像被点着的炮仗,“轰”地炸开。
鹅肉的脂香裹着陈皮的甘、甘草的甜,混着姜葱的辛,直往人鼻腔里钻。
陆言吸了吸鼻子,后槽牙轻轻一咬——对了,就是这个味儿!
爷爷当年给国宴做焖鹅时,总说“好厨子得让舌头先尝到春天”,现在这香气里,真就有股刚抽芽的嫩柳味儿。
“欢欢你闻!”他转身想拉她看,却见苏清欢正踮脚够吊柜顶层的陶碗,月白衫子被灶台热气烘得发皱,后颈的碎发沾着细汗,“等会儿试菜你坐我边上,我给你挑鹅翅膀最软乎的那块——”
“叩叩叩。”
门环响得突然。
陆言手一抖,铜铲差点砸在锅沿上。
苏清欢已经放下陶碗去开门,他听见外头传来老派的咳嗽声,是高评委那口带着点山西腔的普通话:“陆小友,打搅了。”
高评委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助理抱着个黑皮公文包跟在身后。
陆言擦了擦手迎上去,就见老头鼻子动了动,眼尾的皱纹都舒展开:“好香!比昨儿天鸿酒店送的佛跳墙,多了股子烟火气。”
苏清欢端来青瓷盘时,陆言正用银叉把鹅肉按部位分好:“鹅胸肉武火逼的,脆生生带着焦香;鹅掌文火煨了三小时,筷子一戳就能脱骨;鹅血汤用微火养了整夜,您看这汤清得能照见人影儿。”
高评委夹起块鹅胸肉,牙齿刚碰着肉皮就“咦”了声——表层脆得像烤得刚好的桃酥,咬开却是嫩的,肉汁“滋”地迸在舌尖。
他又夹起鹅掌,筷子轻轻一压,胶质便黏在瓷盘上,送进嘴时眯起眼:“酥得能化在嗓子眼里……”最后舀了勺鹅血汤,吹了吹喝下去,喉结动了动,“鲜得人想掉眼泪。”
陆言盯着老头的喉结,手心全是汗。
直到高评委放下筷子,他才发现自己攥着桌布的指节都泛白了。
“小陆啊。”高评委突然伸手拍他肩膀,力道沉得像拍自家孙子,“昨儿天鸿那小子说你靠系统作弊,我还琢磨着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净想走捷径。”他指节敲了敲空盘,“可这菜里的火候,是系统能教出来的?你爷爷当年在国宴厨房颠勺的劲儿,算没白传给你。”
陆言喉咙发紧,突然想起凌晨系统崩溃前那句“即将离线维护”。
等高评委和助理走后,他翻出藏在灶台底下的老款摄像机——这还是去年收废品的王大爷送的,说“小陆你总鼓捣新菜,拍下来留个念想”。
“第一步,选黑棕鹅,活杀现宰,放血要净。”他举着摄像机对准灶台,苏清欢站在旁边举着反光板,“第二步,鹅肉分三部分,鹅胸肉用武火,油温六成……”
“陆言。”苏清欢突然打断他,手指点了点摄像机屏幕,“你手在抖。”
他低头看,可不是?
镜头晃得厉害。
原来刚才高评委夸他时,他光顾着高兴,现在系统的事儿一涌上来,后脊梁全是冷汗——要是决赛那天系统真坏了,他连个能参考的菜谱都没有。
可爷爷说过,“真本事是长在骨头里的”,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光稳得像钉进墙里的钉子:“再来一遍,欢欢你帮我记着步骤,要是我忘了,你就掐我胳膊。”
傍晚的胡同飘起炊烟,陆言站在福来居的木窗边,望着远处天鸿酒店的霓虹灯招牌。
那灯箱上“柳婷”两个字红得刺眼——那是天鸿的主厨,前儿还在美食节发布会上说“福来居这种小馆子,连给我们提鞋都不配”。
“柳婷,你不是想看我输吗?”他对着玻璃哈了口气,指尖在雾气里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赢”字,“明儿决赛的灶台,我让你看看什么叫——”
“陆言!”苏清欢从里屋探出头,手里晃着他的围裙,“该收摊了,明儿早上还得去菜市场挑鹅呢!”
他应了声,转身去摘墙上的铜铲。
那铲子跟着爷爷三十年,手柄被磨得发亮,此刻在夕阳里泛着暖黄的光。
陆言把铲子往腰上一别,突然想起高评委走时说的话:“明儿决赛,灶台的灯可亮得扎眼。”
他摸了摸兜里的摄像机,又看了眼正在擦桌子的苏清欢——她发梢沾着鹅油,却还在笑,像朵沾了晨露的栀子花。
陆言突然笑出声,把围裙往身上一系:“扎眼怕什么?”他抄起铜铲在掌心转了个花,“明儿我就站在那最亮的地儿,让所有人都看看,福来居的锅,该怎么——”
“哐当!”
外头传来收摊的铁皮车响。
陆言住了嘴,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手指轻轻敲了敲铜铲。
明天的灶台,该亮堂了。
决赛现场的大灯还没开,陆言站在空荡的主厨台上,能听见自己心跳声撞在胸腔里。
他摸了摸后腰别着的铜铲,手柄上还留着白天握过的温度。
主持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请各位主厨准备——”
他深吸一口气,闻见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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