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的花格窗漏进最后一缕夕阳,把陆言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盯着系统光幕里流转的淡蓝光流,喉结动了动——方才那句“正在解析赵家祖传酱料配方”的提示音还在耳边嗡嗡响,此刻光流突然凝成一条银色丝线,在糖蒜虚影周围织出细密的网。
“叮——”
系统界面骤然亮起,陆言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看见无数金色数据从虚空中涌来,像爷爷当年熬糖色时翻涌的蜜浪:“八角七钱,桂皮五钱半……”数字在眼前跳动,紧接着是更鲜活的画面——油锅里腾起的热气里,戴粗布围裙的老头颠着铁锅,火候正旺时手腕一抖,酱色便均匀裹上蒜瓣;另一个画面里,年轻些的男人守着陶瓮,用竹片搅酱的动作轻得像哄睡孩子;最后是赵大顺二十来岁的模样,举着漏勺往坛子里装蒜,额头的汗落进酱汤,荡起细小的涟漪。
“这是……三代人的手法?”陆言下意识摸向自己手腕——那里还留着第一次颠锅时被油星烫的疤。
系统数据流突然汇入他的味觉记忆,醇厚的酱香混着微微的辛甜在舌尖炸开,比他之前尝过的赵记酱更绵长三分。
“陆哥。”
清婉的声音像片落在瓷碗上的花瓣。
陆言转头,正撞进苏清欢温软的眼波里。
她端着个白瓷小碟,指尖还沾着浅褐色的酱,发尾被穿堂风掀起一缕,露出耳后淡淡的粉:“按你说的,把糖减了一钱,又加了半勺陈皮水。”
陆言接过小碟时,指腹擦过她手背。
许是切了一下午酱菜,她的手温温的带着点潮意。
他舀起一点酱送进嘴里,原本在系统里看见的数字突然活了——先是陈皮的清苦漫开,接着是八角的辛香裹着糖的甜,最后是极淡的姜味,像给整坛酱打了层透亮的底。
“原来如此!”陆言猛地直起腰,瓷勺“当啷”磕在碟沿。
他盯着苏清欢发亮的眼睛,喉咙发紧,“这酱里藏的不是死配方,是三代人火候的记忆——老爷子炒酱时火大了半分,所以孙子装坛时得少翻两次;中年那辈爱加陈皮,是因为那年头醋贵,用陈皮提酸更省……”
“您怎么知道?”阿强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这小徒弟切黄瓜的刀还攥在手里,刀面映着他发红的眼尾,“我师父总说,我爷爷炒酱时会哼《探清水河》,我爹装坛时要烧三柱香……”
“因为系统把这些都‘尝’出来了。”陆言拍了拍阿强的肩,抬头正看见赵大顺。
老厨子不知何时蹲在了门槛上,背影像片被风刮皱的旧布。
他盯着陆言手里的酱碟,喉结动了又动,终于哑着嗓子开口:“我爷爷当年就是靠着这坛酱,撑起了‘老张记’。”
后堂突然静得能听见房梁上的落灰。
陆言看见赵大顺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那是炒酱时颠勺的节奏。
老厨子的声音越来越轻,像片飘在风里的柳絮:“后来我图快,用机器搅酱,拿煤气灶炒——可味儿不对了,客人说‘老张记’变了……再后来,铺子就黄了。”
“没变。”陆言走过去,蹲在他对面。
夕阳给他的寸头镀了层金,“您爷爷的火候在风里,您爹的在香灰里,您的……”他指了指赵大顺腕子上的旧疤,“在这道被油锅烫的伤里。系统把这些都找回来了。”
赵大顺猛地抬头。
他看见陆言眼里的光,像三十年前他爷爷掀开酱坛时,那坛酱泛的光。
老厨子的手颤着摸向酱碟,指尖刚要碰到酱,又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来。
阿强突然挤过来,把自己的刀递过去:“师父,我去拿新勺子。”
“不用。”赵大顺抄起陆言刚才用的勺子,挖了满满一勺送进嘴里。
他闭着眼,眼泪“啪嗒”砸在酱碟沿上。
阿强慌了,手忙脚乱要掏手帕,却见老厨子突然笑了,脸上的褶子堆成朵菊花:“对了……就是这味儿,我爷爷炒完酱总说,‘酱是活的,得拿人心喂’……”
苏清欢悄悄退到菜案边,把切好的黄瓜丝码进白瓷盘。
她望着陆言和赵大顺凑在酱碟前的背影,耳尖微微发烫——陆言说话时手舞足蹈的样子,像极了上个月他研究新菜时,举着锅铲给她讲“锅气”的模样。
“得把这酱复原。”陆言突然一拍大腿,吓了阿强一跳。
他转身抓起柜台上的笔记本,笔尖在纸上跑得飞快,“八角得用秋后的,桂皮要掰成指甲盖大小……对了清欢,你说的陈皮年份,用十年的还是十五年的?”
“十年的更鲜,十五年的更醇。”苏清欢擦了擦手,从药箱里摸出个小纸包,“我让济仁堂的孙伯挑了两种,你试试?”
陆言接纸包时,瞥见窗外的天色已经发暗。
后堂的蜂窝煤炉“呼”地窜起团蓝火,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和赵大顺、阿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会动的老画。
“陆哥!”
大奎的嗓门突然撞开后堂的门。
这采购主管扛着半袋面粉,额头上的汗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张婶说新到的黄瓜不够脆,我换了隔壁李叔家的——哎?你们这是……”他盯着桌上的酱碟,突然咧嘴笑了,“合着您让我改送货单,是为了这坛酱?”
陆言抬头,正看见大奎身后跟着几个福来居的帮厨。
他们手里拎着油桶、陶瓮,还有擦得锃亮的铁锅,像群等着上战场的兵。
“大奎。”陆言把笔记本往他怀里一塞,眼里的光烧得更旺了,“明天去酱园订二十口老陶瓮。让老王头把压箱底的竹搅棒找出来——”他转头冲赵大顺笑,“咱们得让‘老张记’的酱,重新香遍整条胡同。”
赵大顺摸着那坛还没开封的酱,突然站起身。
他拍了拍阿强的肩,又冲陆言拱了拱手:“小陆,今晚我住后堂。”老厨子的声音里带着股子他多年没见的硬气,“我得盯着第一坛酱开炒——就像我爷爷盯着我爹,我爹盯着我那样。”
窗外的晚风裹着槐花香吹进来,把后堂的菜谱吹得哗哗响。
陆言望着桌上的酱碟,又看了眼系统界面——【名震一方】抽奖池的光斑还在闪烁,而【食材溯源术】的图标下,新的提示正在浮现:“检测到可传承风味,是否开启‘老味道复兴计划’?”
他没急着点确认。
因为他听见大奎在门外喊帮厨们搬瓮的声音,听见阿强磨菜刀的“沙沙”响,听见赵大顺哼起了走调的《探清水河》——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首没谱子的歌,却比任何系统提示都让他心跳得厉害。
“急什么。”陆言扯了扯围裙,冲苏清欢笑,“先让这坛酱,香它个十里八里再说。”
蜂窝煤炉的蓝火舔着铁锅沿,后堂蒸腾的热气里,大奎扛着半袋面粉的影子刚晃进来,身后就跟着三个系着蓝布围裙的帮厨。
他们手里的陶瓮磕得青石板“咚咚”响,最年轻的小徒弟怀里还抱着捆新扎的竹搅棒,竹节上的毛刺蹭得他胳膊泛红。
“陆哥,咱们这是要开酱坊啊?”大奎把面粉往案上一墩,汗珠子顺着下巴砸在“老张记”的酱碟边,“刚才在院儿里碰着赵叔,他非说要守着第一锅酱——您说咱是先炒二十坛,还是……”
“先不急着开坛。”陆言用指节敲了敲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墨迹未干的“八角七钱,陈皮三钱”还带着水痕。
他扫过帮厨们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爷爷教徒弟,老厨子总说“火候急不得,人心急不得”。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上的烫疤,那是第一次颠锅时留下的,此刻倒像块烧红的烙铁,“咱得先做批‘胡同风味调料包’。”
“调料包?”大奎的浓眉拧成个结,“就跟国营副食店卖的五香粉似的?”
“比那金贵。”陆言扯下围裙甩在椅背上,露出白背心下紧实的腰腹。
他抄起苏清欢方才递来的陈皮包,对着光抖了抖,细碎的橘瓣在暮色里泛着琥珀色,“里面装的是赵爷爷的炒酱秘诀,是阿强他爹装坛时的香灰味,是赵大顺被油锅烫出的疤里藏的火候——”他突然笑了,眼尾的褶子像被春风吹开的涟漪,“客人买回去,按说明熬酱,就能尝着三代人的手艺。”
“我来帮忙!”
阿强的声音像块小砖砸进热汤。
这小徒弟不知何时放下了菜刀,刀面还沾着黄瓜汁,正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脖颈涨得通红,后槽牙咬得腮帮鼓起,眼神却亮得像刚擦过的铜灯:“我会挑豆子,泡豆时要晒够三个日头;我懂发酵,陶瓮得埋在槐树底下——师父说,这是我爷爷传我爹,我爹传我的本事。”
赵大顺蹲在门槛上的身影动了动。
老厨子的烟袋锅子在手里转得飞快,火星子落进脚边的煤渣堆,忽明忽暗:“这小子,打小就爱蹲酱坛边儿。”他咳了两声,烟袋往阿强腿上一戳,“想去就去,别给陆老板添乱。”末了又补一句,“但要是把桂皮掰大了,看我不抽你。”
阿强的耳朵瞬间红到脖颈根。
他狠狠点头,转身就往陶瓮堆里钻,竹搅棒撞在瓮口发出“当啷”响,倒把最边上的小帮厨吓了一跳。
陆言望着他蹲在地上挑瓮的背影,突然想起系统解析配方时看见的画面——二十年前的赵大顺也是这样,蹲在酱坛前,额头的汗落进酱汤里。
“我这儿有几味药材。”苏清欢的声音从药柜边飘过来。
她抱着个描蓝边的木匣子,发梢还沾着陈皮屑,“孙伯说十年陈皮疏肝,十五年的温脾。调料包里加一钱,能中和酱的辛燥——”她抬眼望着陆言,眼尾的弧度像新月,“你不是说要让酱‘暖人心’么?”
陆言接过木匣时,指尖触到她手背的薄茧。
那是切了十年药材磨出来的,此刻带着陈皮的微香,烫得他心口发颤。
他翻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两包陈皮,一包浅褐如蜜,一包深褐似茶,突然就想起下午系统解析时,数据流里闪过的赵父往酱里加陈皮的画面——那年头醋贵,用陈皮提酸;如今加陈皮,是为了让酱更养人。
“就用十年的。”陆言盖上木匣,声音突然低了些,“让现在的人先尝着鲜,等销路稳了,再推十五年的。”他抬头时正撞进苏清欢的笑里,像掉进了一汪温水,“清欢,明儿跟我去济仁堂?得让孙伯给写张‘药膳酱小贴士’,贴在调料包上。”
“好。”苏清欢应得轻,耳尖却红透了。
她低头整理药匣,发帘遮住嘴角的笑,“我今晚就把注意事项抄好,用小楷写,看着体面。”
后堂的挂钟“当”地敲了八下。
大奎搓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突然一拍脑门:“哎哟!我还说买陶瓮呢——陆哥你说要二十口,我明儿天不亮就去酱园,保准挑最老的窑货!”他转头冲帮厨们挥挥手,“愣着干吗?把竹搅棒泡上,去去毛刺;把称具擦干净,明儿称八角可不能差半钱!”
帮厨们应着声涌出门去,脚步声撞得门框直晃。
阿强抱着挑好的陶瓮追出去,瓮口还沾着他刚才蹭的汗渍。
赵大顺掐灭烟袋锅子,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裤腿的灰:“我去后堂看着煤炉,明儿第一锅酱,得用蜂窝煤煨着,不能急。”他经过陆言身边时顿了顿,声音哑得像砂纸:“小陆,谢了。”
陆言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突然觉得眼眶发涩。
系统光幕不知何时浮现在眼前,淡蓝色的数据流里,【食运值:4800】的字样格外醒目,下方新跳出的提示泛着金光:“完成任务【启动传统风味复兴计划】,奖励 200点。”
他伸手碰了碰光幕,数据流像水纹般散开。
窗外的灯火次第亮起,胡同里飘来谁家的饭香,是葱花炝锅的香,是熬粥的甜。
陆言靠在案边,望着苏清欢在灯下抄小贴士的侧影,笔尖在宣纸上走得轻而稳,突然就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小言啊,做菜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让味儿活着,让人记着。”
“这次不只是救一家店。”他轻声说,声音被穿堂风卷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是救一个时代的味儿——赵爷爷的,我爷爷的,还有清欢她爷爷的。”
苏清欢的笔尖顿了顿。
她抬头看他,眼里映着窗外的灯火,亮得像两颗星:“陆言,你说得对。有些东西,要是现在不守住,以后就没了。”
夜越来越深。
后堂的蜂窝煤炉仍吐着蓝火,陶瓮整整齐齐码在墙根,竹搅棒泡在清水里,泛着新竹的清香。
陆言关窗时,听见胡同口传来吆喝声:“收旧家具嘞——”尾音被风扯得老长,倒像在给明天的热闹打前站。
他摸出根烟点上,火星子在夜色里明灭。
烟圈飘到窗前时,他看见对面屋顶的瓦片上落了层薄露,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明天会怎样?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
当第一缕晨光漫进胡同,福来居的门板被推开时,准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顺着那坛酱的香,飘到每家人的饭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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