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的阁楼漏风,陆言的白背心被穿堂风掀起一角。
他盯着视网膜上浮动的系统界面,喉结随着心跳一下下滚动——新解锁的【中华百味】抽奖池泛着暖黄光晕,池底那团雾气里像是裹着本书页,边角被熏得焦黑,像极了爷爷旧箱子里那张被茶水洇过的菜谱残页。
来吧。他对着空气轻声说,指尖终于按在抽奖按钮上。
系统音炸响的瞬间,陆言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不是之前那种机械的叮,倒像老茶馆里铜壶烧开时的长鸣,震得他耳膜发颤。
眼前的光团突然炸开,金粉簌簌往下落,一张泛黄的纸片慢悠悠飘到他眼前——边角打着卷儿,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麻婆豆腐秘法,墨迹在月光下泛着淡青,分明是年代久远的老纸。
检测到目标菜系适配性良好,可立即用于菜品升级。系统音难得带了点温吞的调子,像是怕惊着他。
陆言伸手去碰那张纸,指尖刚触到纸面就被烫了一下。
他猛地缩回手,又立刻凑过去盯着看——豆腐要选石磨卤水点的,油温得烧到七成才能下肉末,郫县豆瓣得用杵子捣成泥,最后淋花椒油时得转着锅淋,让香气裹住每粒豆腐......他越看越兴奋,后槽牙咬得咯咯响,直到听见楼下传来苏清欢喊他吃宵夜的声音,才惊觉自己攥着那张纸的手心里全是汗。
这下能给赵师傅整点川味儿尝尝了。他把纸小心折好塞进围裙口袋,下楼时脚步都带了风,惊得房梁上的老鸽子扑棱棱飞起来。
次日中午的阳光晒得青石板发烫。
陆言正蹲在灶前试新得的麻婆豆腐,锅里的红油咕嘟咕嘟翻着泡,突然听见门口传来赵大顺的大嗓门:都来尝尝!
新调的胡同酱,不香不要钱!
他擦了擦手跑出去,就见赵大顺正把纸箱往条凳上搬,额角的汗顺着刀疤往下淌。
大奎在旁边帮忙拆包装,玻璃罐里的酱红亮红亮的,混着八角和陈皮的香飘得满街都是。
赵哥这是要摆摊儿啊?陆言叼着根葱调侃。
赵大顺头也不抬:昨儿你说试吃能攒人气,我天没亮就去酱园灌了二十罐。他抬头时眼眶发青,显然一宿没睡,要再卖不出去...
嘿!
一声喊打断了他的话。
穿蓝布衫的王大爷挤到跟前,拿筷子挑了点酱抹在馒头片上。
陆言盯着他的喉结——先抿了抿嘴,接着眼睛突然瞪圆,吧嗒吧嗒嚼了七八下,最后把馒头渣子都舔干净了才说:地道!
比我六十年前在门框胡同吃的老张记还香!
围观的人哄地围上来。
戴眼镜的中学生举着相机咔嚓咔嚓拍,卖冰棍的胖婶儿挤进来尝了一口,当场掏出五块钱:给我来三罐,我闺女在上海上大学,带两罐过去!
赵大顺的手开始抖。
他给胖婶儿装罐时,玻璃罐撞在纸箱上哐当响,陆言这才发现他手背上全是新烫的泡——肯定是熬酱时没注意火候。
陆小子,赵大顺突然把装了一半的罐子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冲进福来居后厨。
陆言追进去,就见他背对着门,肩膀一抽一抽的。
你倒是说句话啊?陆言拍他后背。
那老王头当年骂我爷爷是酱缸里泡大的败家子,赵大顺吸了吸鼻子,我爹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说,啥时候能让老王头说句香,他就能闭眼了......
陆言没接话。
他摸出兜里的《麻婆豆腐秘法》,在灶台上摊开:晚上我给你做麻婆豆腐,用你这酱炒肉末。
赵大顺猛地转头,眼眶红得像兔子:真的?
假的我把灶台吃了。陆言咧嘴笑,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围裙上,沾着的酱渍亮得像颗红星。
这时大奎从外面探进头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陆哥,刚才有个戴鸭舌帽的来找你,说......说有七家老字号的掌柜想跟你聊聊。
陆言的笑僵在脸上。
他接过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聚兴楼同和居月盛斋几个名字,墨迹还没干。
啥时候的事儿?
就刚才,大奎挠了挠后脑勺,那人说让你明儿早上去陶然亭,带两罐赵哥的酱。
陆言望着手里的纸,又望了望外面还在排队买酱的人群。
风掀起门帘,吹得灶台边的《麻婆豆腐秘法》哗啦作响,混着赵大顺擦眼泪的抽噎声,和远处传来的《霍元甲》主题曲,在八月的胡同里荡出一片闹哄哄的暖。
陶然亭的露水还沾在青石板上时,陆言已经蹲在福来居后厨的木凳上,把七家老字号的名单在掌心摩挲了三遍。
纸角被他捏出细密的折痕,聚兴楼的兴字墨迹都晕开了——这是昨儿夜里他翻来覆去想了半宿,把每个名字对应的招牌菜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聚兴楼的葱烧海参,同和居的三不粘,月盛斋的酱羊肉......
陆哥!大奎撞开后厨门,汗津津的脑门上沾着片榆钱儿,刚给张记酱园打完电话,他们掌柜的说昨儿看了赵哥酱的试吃场面,今早天没亮就让伙计挑着八坛陈酱送过来了!他喘着粗气把怀里的搪瓷缸往灶台上一墩,还有,我按你说的跑了趟电报局,给七家掌柜回了信儿,结果......大奎突然压低声音,凑到陆言耳边,他们回电说愿为前驱,王麻子剪刀铺的孙掌柜还额外塞了张纸条,说要把压箱底的老铜秤借咱们当镇店宝!
陆言的后槽牙咬出个笑,指节在桌沿敲得咚咚响。
他想起昨儿赵大顺抹眼泪时,自己拍着对方后背说的咱得把老味儿串成串儿,当时赵大顺还抽抽搭搭骂他净说虚的,这会儿倒好,虚的正往实里长呢。
不止这些。大奎从裤兜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到画满横线的那页,我把愿意入驻平台的字号都记这儿了——张记酱园、赵记卤煮、李记糖画,还有您提过的茶汤刘......他掰着手指头数到第七个时,突然顿住,耳尖发红,其实...其实有九家了。
陆言猛地站起来,木凳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抓过大奎的本子,看见茶汤刘三个字后面跟着个歪歪扭扭的√,那是刘老头最爱的铜壶在纸上压出的印子——三个月前他去求刘老头合作,老头还举着铜壶要砸他,说小崽子懂什么老祖宗的手艺。
这才刚开始。陆言把本子合上,指腹蹭过封皮上的油点子——那是今早他试做麻婆豆腐时溅上的。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切进来,照得他围裙上的酱渍亮得像团火,等平台上线,得让全国人都知道,咱胡同里的锅勺,能颠出比霓虹灯还亮的味儿。
可不是么。
苏清欢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
她穿着月白竹布衫,手里端着个粗陶碗,碗里的绿豆汤浮着片薄荷叶。
陆言一回头,就看见她发梢沾着点灶膛里的灰,像落在玉簪花上的星子。我刚才去济仁堂拿药,路过张记酱园,她把碗往陆言手里塞,指尖碰到他发烫的手背,王奶奶拉着我念叨,说看见赵哥的酱罐子摆出来,恍惚就想起五十年前她嫁过来那天,胡同口也这么热闹。
陆言低头喝汤,凉丝丝的甜顺着喉咙往下淌。
他望着苏清欢袖管上绣的小团菊,突然想起昨儿在系统商城抽到的年代盲盒里,有张老照片:1958年的福来居门口,爷爷系着跟他同款的蓝布围裙,旁边站着个穿竹布衫的姑娘,眉眼跟苏清欢有七分像。
这些味道不只是食物。苏清欢伸手替他擦掉嘴角的汤渍,指腹蹭过他胡茬儿,它是王奶奶的嫁日,是赵哥他爹闭眼前的执念,是刘老头铜壶里滚了六十年的水......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青石板上的雨,是一个时代的记忆。
陆言把空碗放在灶台上,碗底压着半张《麻婆豆腐秘法》。
他握住苏清欢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衫渗进去:所以我们要守住它们。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炸开一片喧哗。
老张记要转型啦!
福来居联合老字号搞平台啦!
明儿就能在广播里听咱胡同的吃食啦!
陆言拽着苏清欢跑到门口,就见王大爷举着张油印传单站在路中间,戴眼镜的中学生举着相机追着拍,卖冰棍的胖婶儿把冰棍箱往条凳上一墩,扯着嗓子喊:都来瞧!
陆小子弄的平台能让咱的酱、咱的卤煮、咱的糖画,坐火车去上海、下广州!
赵大顺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人群最前头,脸上的刀疤被阳光照得发亮。
他举着罐刚装好的胡同酱,大声说:明儿我就把这酱灌进玻璃罐,贴咱平台的标!人群里有人吹了声口哨,几个小崽子跟着起哄,把赵大顺的酱罐举得老高,像举着面旗子。
陆言望着沸腾的人群,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老味儿不能断,想起系统第一次抽奖时炸响的铜壶声,想起赵大顺手背上的烫泡和王大爷说地道时发亮的眼睛。
风掀起他的白背心,带着酱香味、卤煮香、糖画的甜香往胡同深处钻,远处传来《万里长城永不倒》的喇叭声,混着孩子们的笑声,撞在青瓦墙上,荡起层层回音。
时代变了。苏清欢轻声说。
陆言望着她发间晃动的银簪,又望向人群里挥动的酱罐,突然笑了:但我们能留下点什么。
这时大奎从人堆里挤出来,手里举着卷红绸子,脑门儿上的榆钱儿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陆哥!
李记糖画的老李头说,明儿要在胡同口搭彩棚,说要把咱平台的名字用糖稀画在天上!他喘着气把红绸子往陆言怀里塞,还有,茶汤刘的铜壶擦得锃亮,说要当彩棚的镇棚宝!
陆言捏着红绸子,指尖摸到上面绣的福聚二字——那是他跟苏清欢商量了三宿的平台名,福取福来居,聚取老字号齐聚。
风又吹起来,红绸子呼啦啦飘起来,像团烧得正旺的火,掠过青石板,掠过酱罐,掠过茶汤壶,往胡同口飘去。
他望着红绸子飘远的方向,听见远处传来敲锣声,一声,两声,三声——那是街坊们在搭彩棚了。
胡同口的老槐树上,不知谁挂了串小灯笼,在风里晃啊晃,把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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