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遗产与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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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宅彻夜未熄的水晶吊灯,终于在天光刺破厚重丝绒窗帘时,显出一种过度燃烧后的疲惫。

空气里残留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粘附着,试图掩盖昨夜那场猝死带来的血腥与惊惶,却只让一切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秦知鸢坐在偏厅那张冰冷沉重的雕花扶手椅里,身上还是那件未曾换下的、象征不祥的暗红色真丝睡袍,衬得她脸色近乎透明。

一夜未眠,眼底的阴影浓重,可那双眼,却像淬了寒冰的琉璃,映着窗外灰白的天光,里面盛满了与这满室奢华格格不入的荒芜与警惕。

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深刻的月牙痕。

复仇的第一步,意外地以老东西的暴毙开场,但这不过是拉开了序幕。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她需要冷静,需要在这片混乱中,攫取属于她的武器和立足之地。

遗产,就是第一块跳板。

厅门无声滑开,管家垂首引路,后面跟着三位神情肃穆、西装笔挺的男人,为首的正是江氏集团的御用大律师,陈铭。

他手中那只鳄鱼皮公文包,像一块沉甸甸的黑色墓碑,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宣判。

秦知鸢的脊背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弛下来,目光平静地迎上去。几乎同时,楼梯的方向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踩在人心弦上的重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江述砚一步步走下旋转楼梯。他换下了昨夜的居家服,一身剪裁精良、毫无褶皱的纯黑西装,将他颀长却透着冷硬线条的身形包裹得一丝不苟。墨色的发丝垂落额前,遮住部分眉眼,却衬得他那张脸愈发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终年不见阳光的冷玉。他的嘴唇也抿成一条缺乏温度的直线。最慑人的是他的眼睛,幽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丧父之子的悲痛或慌乱,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静的漠然。他一步步走下,那身黑衣仿佛吸收了周围所有的光线,散发出一种阴诡而浓重的煞气,空气都因他的到来而凝滞、沉重。几个原本站在角落的佣人,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他走到主位,目光掠过秦知鸢,那眼神冰冷而锐利,像手术刀刮过皮肤,不带丝毫温度,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然后,他转向陈铭律师。

“开始吧。”声音低沉平直,没有波澜。

陈铭微微颔首,打开公文包,取出厚厚一沓文件,清了清嗓子。

他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刻板:“根据江怀仁先生生前于本年四月十五日签署并公证的最新遗嘱,其名下遗产分配如下——”

“第一顺位继承人,其合法配偶,”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秦知鸢身上,“秦知鸢女士,将继承江怀仁先生个人名下现金存款的百分之五十,以及其持有的‘江氏集团’股份总数的百分之五十。”

“嗡——”尽管极力克制,人群中还是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细微的骚动。无数道目光,惊愕、嫉妒、难以置信,齐刷刷地钉在秦知鸢身上。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这足以让这个一夜之间“克死”老江总的新夫人,一跃成为江氏举足轻重的股东!王湘君精心策划的“卖女求荣”,竟真结出了如此惊人的果实!秦知鸢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里的灼热和恶意,但她端坐不动,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有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再次陷入了柔软的睡袍面料。

陈铭的声音继续,盖过了那阵骚动:“第二顺位继承人,其独子江述砚先生,继承江怀仁先生个人名下剩余现金存款的百分之五十,以及其持有的‘江氏集团’股份总数的另外百分之五十。同时,江述砚先生作为遗嘱指定的唯一执行人及江氏集团新任董事长,即刻起全面接管江氏集团所有事务及江怀仁先生名下所有不动产、收藏品等非现金类资产。”

江述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听到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闲谈。他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冷和理所当然的掌控感,无声地压下了厅内所有的杂音。权力交接的冰冷程序,在这一刻昭然若揭。老江总的尸骨未寒,新的掌权者已披上了名为继承的铁甲。

“此外,”陈铭推了推眼镜,补充道,“根据江怀仁先生与秦知鸢女士婚前签署的协议条款,若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因任何原因终止,秦知鸢女士所获股份,其投票权将自动委托给江述砚先生行使,直至江述砚先生主动解除此项委托或秦知鸢女士所持股份发生重大变更。”

最后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精准地泼在了某些人刚刚燃起的隐秘心思上。投票权委托!这意味着秦知鸢手中的巨额股份,在决策层面,依然牢牢攥在江述砚手里!她只是一个拥有分红权的“富贵闲人”,而非真正能撼动江氏权力结构的股东。秦知鸢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冷嘲。老狐狸果然留了后手,也或者说,这本来就是秦煜和王湘君能促成这桩婚事、而老江总敢放心娶她的前提——一个被拔掉了爪牙、空有财富象征的花瓶。

“以上,为江怀仁先生遗嘱的核心内容。”陈铭合上文件,“相关法律文件及资产移交手续,后续将由我团队与二位继承人分别对接办理。”

律师的话音刚落,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突兀地响起,带着刻意压抑的不满:“陈律师,这…这分配是否过于草率?老江总昨晚才…才刚走,许多事情还没查清,股份交割如此重大,是否应该从长计议?”说话的是站在角落一位五十岁上下、妆容精致的女人,江家旁支的一位长辈,江述砚该称一声“三姑婆”,眼神闪烁,显然代表了某些蠢蠢欲动者的试探。

江述砚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去,没有温度,却像实质的冰锥。那女人被他看得一窒,后面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三姑婆,”江述砚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父亲生前立有遗嘱,并经过合法公证。陈律师宣读的,是具备最高法律效力的文件。”他顿了顿,眼神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那股无形的、嗜血的煞气再次弥漫开来,“江氏集团的事务,从此刻起,由我全权负责。任何人,对遗嘱分配有疑问,请直接联系陈律师咨询法律程序;对集团事务有‘建议’,”他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欢迎在稍后的董事会上,当面提出。现在,请各位,先处理好自己的哀思。”

他的话语里没有任何威胁的字眼,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威压和话语中隐含的“处理”意味,让整个偏厅瞬间陷入死寂。那位“三姑婆”脸色白了白,讪讪地闭上了嘴,不敢再发一言。绝对的静默中,权力的铁幕已严丝合缝地落下。江述砚用最简洁、最冷酷的方式宣告了新时代的到来,碾碎了所有不合时宜的杂音。

律师和无关人员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沉重的厅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偏厅内只剩下秦知鸢和江述砚两人。阳光透过高窗,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浮尘在光线中无声翻滚。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只有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气场在激烈碰撞。

秦知鸢深吸一口气,那件刺目的暗红睡袍仿佛成了她此刻唯一的铠甲。她站起身,走向伫立在光暗交界处的江述砚。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弦上。她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足够安全,也足够清晰地对视。

“江述砚,”她直接叫了他的名字,省去了所有虚伪的称谓,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平稳,“我们谈谈。”

江述砚微微侧过头,苍白的面容在逆光中有些模糊,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清晰地锁定了她。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说。

秦知鸢挺直脊背,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开门见山:“我放弃我继承的绝大部分股份。”她看到江述砚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深潭般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虽然转瞬即逝。“只保留象征性的、不会对集团决策构成任何影响的一小部分。”她清晰地吐出条件,“作为交换,我要一个职位。”

她顿了顿,清晰地看到江述砚眼中那点微弱的波澜瞬间冻结,重新被审视和冰冷覆盖。她加重了语气:“一个在江氏集团核心部门——珠宝设计部工作的职位。我是巴黎ESMOD的硕士,有独立设计作品获过奖,我的能力足以匹配这个位置。这不是施舍,而是交易。”

寂静重新笼罩。江述砚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秦知鸢的脸,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挖掘出真实的意图。她的要求太反常了。放弃足以让她下半生挥霍无度的巨额股份,只为了换取一个朝九晚五、甚至可能受人白眼的职位?这不合常理。阴谋?另有所图?还是某种以退为进的姿态?

“理由。”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冰层下的暗流。

“理由?”秦知鸢轻轻重复,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蛇蝎般淬毒的艳丽和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我需要一份工作,一份能让我堂堂正正站着、而不是被当作一个依附亡夫遗产生存的花瓶的工作。珠宝设计是我的专业,也是我的热爱。江氏拥有国内最好的平台和资源,我要在那里证明我的价值。”这个理由半真半假,足够冠冕堂皇。

江述砚沉默地看着她。她的眼神看似坦然,深处却像蒙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价值?证明给谁看?给那些此刻正在外面嚼舌根的江家人?还是给那个将她当作货物卖掉的秦家?抑或是……给她自己?他无法判断。但无论哪种,都显得如此脆弱无力,无法解释她放弃巨大利益的动机。

“秦小姐,”他缓缓开口,称呼重新变得疏离而正式,“我很欣赏你的……事业心。但江氏集团不是慈善机构,更不是儿戏的舞台。设计部,尤其是我母亲当年倾注心血打造的核心部门,需要的是纯粹的专业能力和对品牌的忠诚,而非复杂的关系纠葛和无法预测的风险。”他的话语冰冷而直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挑开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猜忌,“你的身份,本身就意味着麻烦。我不认为将这样一个‘麻烦’引入集团核心,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你的股份,自己留着。至于工作,”他微微停顿,给出一个毫无余地的答案,“请另谋高就。”

拒绝。冰冷,干脆,不留任何情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看穿了她的筹码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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