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江氏集团总部大楼,在初秋的阳光下折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秦知鸢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烟灰色西装套裙,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她手中拿着薄薄一纸人事调令,目的地是位于大厦十二层的珠宝设计部。
“特殊人才引进”,调令上这行字在她看来充满了讽刺。
设计部的玻璃门自动滑开,一股混杂着咖啡、纸张和某种昂贵香薰的气息扑面而来。
开放式办公区宽敞明亮,设计感十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观。但这份光鲜之下,秦知鸢敏锐地捕捉到了瞬间的凝滞——原本的键盘敲击声、低声交谈在她踏入的刹那,诡异地停顿了几秒。
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毫不掩饰的敌意,像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总监办公室。
首席设计师何姝早已等在那里。何姝约莫三十五六岁,保养得宜,妆容精致,一身当季高定套装,勾勒出优雅干练的线条。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起身相迎。
“秦小姐,欢迎加入江氏设计部,我是何姝。”她的声音温婉动听,伸出的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涂着低调的裸色。
“何总监,您好,以后请多指教。”秦知鸢伸手与她轻轻一握,触感微凉。
她注意到何姝打量自己的眼神,那目光看似温和,深处却像蒙着一层薄冰,带着不易察觉的评估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轻蔑?是警惕?还是别的什么?
“指教谈不上,”何姝收回手,笑容不变,“秦小姐是江总亲自安排进来的‘特殊人才’,想必才华横溢。设计部欢迎有能力的新鲜血液。”她刻意加重了“特殊人才”和“江总亲自安排”几个字,周围的空气似乎又微妙地沉了沉。
几个离得近的同事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的工位在哪里?”秦知鸢直接忽略了她话里的机锋,语气平淡。
“哦,瞧我,”何姝恍然般拍了下额头,笑容依旧无懈可击,“小苗,过来一下。”
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妆容有些夸张的年轻女孩应声跑了过来,正是前台苗佳,此刻脸上堆满了过分热情的笑容:“何总监,您找我?”
“带秦小姐去她的位置,就在……嗯,靠窗那边那个空位吧。”何姝随意地指了个方向,“秦小姐初来乍到,对部门事务还不熟悉,你多帮衬着点,先从基础工作熟悉起来。”
“好的好的,何总监放心!”苗佳连连点头,转向秦知鸢时,笑容瞬间变得皮笑肉不笑,“秦小姐,跟我来吧。”
所谓的“靠窗位置”,其实是在开放式办公区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离核心设计区和何姝的独立办公室都有一段距离,旁边堆着一些杂物和过期的设计杂志。
桌面上落了一层薄灰。苗佳随手抽了几张纸巾胡乱擦了擦,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敷衍:“喏,就这儿了。电脑密码待会儿发你OA。对了,何总监说了,新人要从基础做起,熟悉流程。喏,这是设计部近三年的所有项目资料汇总,麻烦秦小姐今天下班前整理归档,按年份、项目类型、设计师名字分类,电子版和纸质版都要同步更新哦。”她指了指旁边半人高的一摞文件夹和几个塞得满满的移动硬盘,笑容里满是幸灾乐祸,“哦,还有,茶水间没咖啡豆了,劳烦秦小姐去买一下,要蓝山,楼下街角那家‘匠心’咖啡馆的,何总监只喝那家的。另外,设计部下午三点有个头脑风暴会,会议室的投影仪需要提前调试好,备用灯泡在储物间最里面的柜子顶上,也麻烦秦小姐检查一下……”
一连串明显超出新人职责范围、甚至带有侮辱性的杂务砸了下来。
周围几个竖起耳朵听的同事,有人低头憋笑,有人露出鄙夷的神色,更有人毫不客气地低声议论起来:
“啧,听见没?买咖啡、整理陈年旧档、修投影仪……真当自己是打杂小妹了?”
“谁让人家‘特殊’呢?刚‘克’死了老江总,转头就能让新江总点头塞进来,这‘本事’一般人可没有。”
“嘘!小声点!人家现在可是名义上的‘江太太’,虽然是个寡妇……”
“嘁,股份都放弃了,就换这么个工作?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看她那副清高样儿,装给谁看呢?”
“就是,何总监这招高明,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恶意的揣测和低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肆无忌惮地钻进秦知鸢的耳朵。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扫过那一堆杂乱的文件和苗佳那张写满“看你怎么办”的脸。
苗佳见秦知鸢没反应,以为她被镇住了,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秦小姐,都清楚了吧?那就赶紧开始吧,何总监要求很严格的,下班前要看到成果哦。”说完,扭着腰就要走。
“等等。”秦知鸢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珠落玉盘,瞬间压过了那些窃窃私语。
苗佳脚步一顿,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事?”
秦知鸢没看她,而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起最上面一份文件夹的封面。那封面设计繁复,印着烫金的“JC年度典藏系列”字样。“这份‘星辉’系列的主石切割方案,”她指着其中一页的技术参数图,声音平静无波,“标注使用的是‘改良式祖母绿切割’以最大化呈现宝石火彩,但下方附录的GIA证书复印件上,清晰写着‘标准圆形明亮式切割’。一个连基础宝石切割工艺都能在核心资料里混淆的低级错误,竟然能在江氏设计部的归档文件里留存三年?”她抬眼,目光如冷冽的刀锋,精准地刺向苗佳,“苗小姐,这就是你口中需要我‘熟悉’的、代表江氏设计部最高水平的‘基础流程’?还是说,负责整理归档的人,连最基本的专业术语和文件核对都做不到?”
苗佳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她哪懂什么切割工艺,这些资料都是以前实习生随便堆的,她刚才只是想刁难秦知鸢。“你…你胡说什么!这些资料放久了有点乱很正常!你一个新来的懂什么……”
“我不懂?”秦知鸢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星辉’系列主打款‘月魄’,主石为一颗12.8克拉的D色IF级梨形白钻,采用独特的‘千禧切工’而非祖母绿切工,由比利时大师AntoineDelvaux亲手操刀,其专利切割面设计能产生类似月光流动的视觉效果。这份资料里连主石的核心工艺都能写错,你告诉我,是资料放‘乱’了,还是归档者的专业素养‘乱’了?”她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整个办公区鸦雀无声。
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人都张大了嘴巴,震惊地看着秦知鸢。
连何姝办公室的门都无声地开了一条缝,显然也在关注外面的动静。
苗佳彻底傻眼了,她连“千禧切工”这个词都没听过,被秦知鸢一连串精准到可怕的专业术语砸得头晕眼花,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个被戳破的气球,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至于买咖啡,”秦知鸢将文件夹轻轻放回原处,仿佛掸去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江氏设计部的员工手册第三章第七条明确规定,禁止以私人事务占用工作时间,尤其是为上级处理个人生活需求。何总监如果确实需要特定咖啡,行政部有专门的采买流程。苗小姐作为前台,连公司基本规章制度都不熟悉吗?还是说,你习惯性把何总监的个人喜好凌驾于公司规定之上?”她微微歪头,眼神无辜中带着冰冷的锐利,“另外,投影仪调试是IT支持部门的职责,备用灯泡的存放位置在《行政资产管理办法》附录三有详细说明,需要我教你如何查阅公司内部共享文档吗?”
“你……你……”苗佳指着秦知鸢,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在周围同事或惊讶或看好戏的目光下,羞愤得几乎要哭出来。
秦知鸢不再看她,径自拉开椅子坐下,打开那台略显陈旧的电脑,动作从容不迫。“我的OA账号密码,麻烦尽快发给我。至于这些‘基础工作’,”她扫了一眼那堆文件,“我会按照公司规范流程处理,该归档的归档,该核对的核对。也请苗小姐,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苗佳和所有等着看她笑话的人脸上。
苗佳狠狠跺了跺脚,捂着脸冲出了设计部区域。周围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只剩下键盘敲击声,但这一次,那些目光里,纯粹的恶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这个新来的“寡妇”,不好惹。
办公室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无形的壁垒却更加森严。没人再敢明目张胆地指使秦知鸢做杂务,但刻意的孤立和无声的排斥无处不在。
她的工作邮箱迟迟未开通关键权限,需要协作的文件经常“恰好”在她需要时被占用,午餐时没人招呼她一起,仿佛她是个透明的幽灵。
秦知鸢毫不在意。
她专注于熟悉江氏的设计系统,浏览过往的成功案例,研究竞争对手的动态。她的工作效率极高,那份堆积如山的旧资料,在她手下迅速变得条理清晰。
她甚至发现了几处被忽视的设计亮点和潜在的市场机会,随手记录在便签上。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而美丽的线条。
时间在键盘敲击和翻阅纸张的声音中流逝。午后的阳光偏移,将她的影子拉长,孤零零地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喧嚣的办公室逐渐安静下来,大部分同事都下班了。何姝的办公室门紧闭着,早已离开。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秦知鸢一人。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目光无意间扫过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已经晚上八点了。胃里传来轻微的抗议,她才想起自己一整天只匆忙吃了个三明治。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并非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那种孤军奋战、步步荆棘的沉重。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张明媚的笑脸——蒋文茵。
高中时,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却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女孩。
她画画时专注的眼神,分享一块廉价蛋糕时的满足笑容,还有她们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畅想未来的夜晚……那些温暖的碎片,此刻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文茵……”秦知鸢低低唤了一声,睁开眼,眸子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但很快被更深的恨意和冰冷覆盖。复仇的火焰在孤寂和疲惫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她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进入一个隐藏极深的文件管理器。
这是她利用自己计算机方面的天赋和老江总电脑里残留的某些未清除干净的临时文件路径,一点点拼凑恢复出来的碎片化备份区域。
里面的文件大多残缺不全,命名混乱,如同一个被炸毁的废墟。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些可能触发警报的路径,耐心地在浩如烟海的垃圾文件和碎片中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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