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从细密的银丝演变成倾盆的瀑布,猛烈地敲打着江氏集团总部大楼高耸的玻璃幕墙,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
设计部偌大的开放式办公区,此刻只剩下秦知鸢工位上方一盏孤零零的顶灯还亮着,在周围浓稠的黑暗里切割出一块小小的、明亮却显得格外冷清的光域。屏幕上,她为“玫瑰”系列设计的“荆棘”项链3D模型旋转着,冷硬的线条和镶嵌其上的模拟黑钻闪烁着幽暗的光,如同她此刻沉静外表下翻涌的思绪——坚定、锐利,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绝。
苗佳昨天下午那场拙劣的“意外”带来的烦躁早已沉淀。
秦知鸢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整着主钻的切割角度,力求将那份象征“掌控与反击”的力量感发挥到极致。
复仇是她深埋心底的引擎,而设计,是她披荆斩棘的利刃,也是她灵魂暂时得以喘息的后花园。
突然,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打破了雨声统治的寂静。
秦知鸢没有抬头,心中却微微一凛。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秦设计师,还没走?”何姝温婉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区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她只是路过。
她停在秦知鸢工位旁,一身米白色高级套装纤尘不染,与窗外狂暴的雨夜形成鲜明对比。
秦知鸢停下手中的工作,侧头看向她,眼神平静无波:“何总监。还有些细节需要完善。”她留意到何姝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的U盘。
“真是敬业。”何姝的笑容无懈可击,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秦知鸢屏幕上那极具冲击力的设计,“你的‘玫瑰’系列理念很新颖,高层很关注。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为难,“市场部那边临时需要一份紧急文件,是我们上个季度的核心设计图汇总分析报告,明天一早开会要用。负责的同事家里突然有急事请假了,备份好像也出了问题。”她晃了晃手中的U盘,“原始文件都在这里面。秦设计师,你电脑技术好像不错?能不能麻烦你尽快帮我整理归档一下,提取出关键数据?这关系到明天一个重要客户的提案。”
理由冠冕堂皇,时机恰到好处。
秦知鸢心中警铃大作。何姝会放心把包含核心机密的U盘交给她这个“关系户”、“扫把星”?
苗佳的刁难是明枪,何姝的手段才是暗箭。
“何总监,”秦知鸢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涉及核心设计图,按公司规定,非项目相关人员无权接触,更无权在非授权设备上操作。您确定要交给我处理?万一出了纰漏,我人微言轻,恐怕担待不起。”
何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被戳穿伪装的恼怒,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哎呀,你看我这记性,一着急就忘了规矩。主要是时间实在太紧了,其他同事都走了,想着秦设计师能力出众,又正好在加班……”她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无奈,“那…要不这样,秦设计师,你跟我去我的办公室?用我的电脑操作,我在旁边看着,这样合规了吧?就当帮我一个忙,救救急?”
何姝的办公室位于设计部深处,比公共区域更显奢华和私密。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暴雨中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斑。
何姝打开自己的高配台式机,将U盘插入接口。
“麻烦你了,秦设计师。”何姝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姿态放松,眼神却紧紧盯着屏幕。
秦知鸢面无表情地坐下。电脑桌面很整洁,壁纸是一张抽象的艺术画。她点开“我的电脑”,U盘盘符显示出来。就在她准备双击打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何姝放在鼠标旁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带着一丝紧绷。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秦知鸢的警惕心瞬间提到顶点。她没有直接打开U盘,而是快速调出了任务管理器,同时点开了系统自带的资源监视器。一串串进程和数据流在屏幕上滚动。
“秦设计师,直接打开文件夹就好,时间不等人啊。”何姝催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稍等,何总监,系统有点卡,我看看后台有没有占资源的程序。”秦知鸢冷静地回应,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资源监视器的网络活动列表——U盘插入的瞬间,一个名为“syssvc.exe”的进程异常活跃,并且正在后台试图建立数个指向不明外部IP地址的连接!
木马!而且是具有窃取和回传数据功能的远控木马!
秦知鸢的心猛地一沉。这个U盘根本就是个陷阱!何姝是想借她的手,让她的电脑感染病毒,或者更恶毒的是,一旦她操作了U盘里的“文件”,木马会立刻激活,窃取她电脑里的所有资料,包括她正在设计的“扑克牌”系列机密图纸,甚至可能包括她隐藏的那些关于蒋文茵和老江总的调查碎片!届时,她不仅会背上泄露公司核心机密的重罪,连复仇的根基都可能被连根拔起!
电光火石之间,秦知鸢做出了决断。
她不动声色地敲下几个组合键,强制终止了那个可疑进程,并迅速切断了电脑的网络连接。
动作快得只在瞬息之间。
“怎么了?”何姝察觉到她的停顿,身体微微前倾。
“没什么,清理了个后台垃圾进程。”秦知鸢语气平淡,仿佛真的只是在进行常规操作。
她没有点开U盘里的任何文件,而是直接弹出U盘,将其轻轻放在何姝桌上。
“何总监,U盘里的文件我无法打开查看。系统提示有严重错误,可能是U盘本身感染了病毒,或者文件结构损坏。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您联系IT部门进行专业的数据恢复和病毒查杀。我这边没有权限也没有工具处理这种级别的故障,强行操作可能会导致病毒扩散。”
何姝的脸色在屏幕光的映照下,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她盯着那个被弹出的U盘,又看向秦知鸢那张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眼神复杂,有惊疑,有被看穿意图的羞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病毒?”何姝的声音有些发干,“怎么会……”
“不清楚,也许是之前在其他设备上感染的吧。”秦知鸢站起身,眼神坦然地迎上何姝探究的目光,“何总监,很抱歉没能帮上忙。如果没其他事,我先回去继续我的设计了。”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姿态从容,脊背挺直。
何姝看着秦知鸢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办公室内只剩下雨声和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她猛地抓起那个U盘,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计划失败了,而且败得如此彻底,甚至让对方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这个秦知鸢,远比她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她拿起手机,犹豫片刻,最终拨通了一个没有存储名字的号码,压低声音:“计划A失败了,目标警觉性很高……U盘暴露了,我需要处理掉……”
离开何姝那充满算计的办公室,秦知鸢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工位。
心中的惊悸和后怕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刚才那一瞬,如果她的反应慢上半拍……后果不堪设想。何姝的敌意和手段,比她预想的更加阴险毒辣。
她需要冷静一下。
顶层的空中花园露台是她偶然发现的僻静之所。
秦知鸢没有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发丝和单薄的衣衫。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前,望着脚下在暴雨中扭曲朦胧的城市。复仇的路,步步惊心,她不能有丝毫松懈。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在她身后响起:
“在这里淋雨,是新的解压方式?还是何总监又给你出了什么难题?”
秦知鸢猛地转身。江述砚不知何时出现在露台入口处,高大的身影几乎与门廊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依旧是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衬得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愈发苍白,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正静静地看着她。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尖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汇成一小滩。
“江总。”秦知鸢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带着一丝被雨水浸透的微哑,“只是觉得闷,出来透透气。”
江述砚缓步走近,在她身边停下,同样望向雨幕中的城市。强大的气场即使在这狂暴的自然之力面前也未曾减弱分毫,反而像一块定海神针,让周遭混乱的风雨都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一瞬。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伞微微倾斜,遮在了秦知鸢的头顶。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保护的姿态让秦知鸢微微一僵。冰冷的雨水被隔绝,属于他的、淡淡的松木混合着雪茄的冷冽气息却悄然侵入感官。
“何姝这个人,”江述砚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仿佛洞察一切,“心思很重。她能在设计部坐稳首席的位置,靠的不仅仅是设计天赋。离她远点,或者,让她彻底没有招惹你的能力。”
秦知鸢心头一震。他知道了?他一直在观察?
“江总似乎对下属的‘心思’了如指掌。”秦知鸢试探着,目光试图捕捉他眼底的情绪,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江述砚侧过头,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脸上,雨水顺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滑落。
他的眼神深不可测,像蕴藏着风暴的深海。
“在江氏,尤其是在我眼皮底下,任何不该有的心思,都像这雨夜的灯光,”他抬手指了指远处在雨幕中摇曳模糊的霓虹,“看似明亮,实则脆弱不堪,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冷意:“就像我母亲当年一样。所有人都以为她的死是一场意外,一场可悲的车祸。连陈家……我那固执的外公,最终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他目光重新投向无边的雨夜,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但只有我知道,那场‘意外’发生前一周,她刚发现了我父亲和那个女人……以及一些足以让江氏天翻地覆的秘密。”
秦知鸢的心脏骤然紧缩!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陈月姝的死!而且明确暗示——那不是意外!这与她母亲李玥悦当初的怀疑不谋而合!江述砚留在江家,果然是为了调查他母亲的死因!
夜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从伞下缝隙钻入,秦知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江述砚察觉到了,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那冰冷的审视似乎褪去了一丝,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很像她。”他忽然说,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秦知鸢愕然抬头:“谁?”
“玥悦阿姨。”江述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寻找旧日的痕迹,“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肯认输。”他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但也一样容易把自己置身险境。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回到设计部,秦知鸢的工位还亮着。
江述砚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反复炸响。何姝的阴险陷阱,江述砚关于母亲之死的惊人暗示,以及那句“你很像她”带来的复杂悸动……各种情绪交织翻涌,让她心绪难平。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处理掉那个U盘带来的潜在风险。何姝绝不会善罢甘休。她重新启动电脑,断网状态下,她调出加密文件夹——那个存放着她从老江总电脑碎片化数据中恢复出的线索的文件夹。下午发现的那个模糊刺眼的视频缩略图文件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文件名是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
之前她尝试过几次,文件损坏严重,无法直接打开。
她运行了一个卞梁私下给她的专业数据恢复软件,开始尝试深度修复那个视频文件。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夜色更加深沉。
终于,进度条走到了99%,然后猛地一跳,变成了100%!一个修复成功的提示框弹了出来。
秦知鸢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冲破胸膛。她屏住呼吸,手指有些颤抖地点向了那个文件的播放图标……
就在这时!
“嗡——嗡——嗡——”
被她调成静音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疯狂地震动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眼底——
徐霄。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持续亮着,“徐霄”两个字如同鬼魅般刺眼,执拗地跳跃着,震动的嗡鸣声在空旷寂静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突兀,如同催命的符咒。
秦知鸢的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刚刚因视频修复成功而绷紧的心弦,瞬间被这个名字狠狠撕裂!
修复完成的视频播放窗口已经弹出,黑色的屏幕像一个深不见底、充满未知恐惧的洞口,正等待着她去揭开。
一边是血淋淋的真相,一边是来自旧日伤痕最深处的、带着背叛气息的干扰。
秦知鸢的指尖悬停在冰冷的鼠标按键上,微微颤抖。冰冷的雨水浸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刺骨,但此刻更冷的,是从心底蔓延开来的、混杂着仇恨、痛苦和强烈不安的寒流。江述砚那句“你很像她”带来的那丝微妙悸动,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干扰冲击得荡然无存。
她该先点开视频,直面那可能摧毁她最后一丝侥幸的残酷真相?
还是该先接起徐霄的电话,听听这个将她推入深渊的初恋,又想编织什么新的谎言或祈求?
屏幕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眼神在视频窗口和震动的手机之间剧烈地挣扎、摇摆。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小了,但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却膨胀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方寸之地彻底引爆。
那只悬停的手,最终会按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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