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集团设计部的空气,即使在中央空调恒温的送风下,也弥漫着一股粘稠的寒意。秦知鸢坐在分配给她的工位上——一个靠近角落、采光不佳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桌面。屏幕上是一份被驳回的设计草图,驳回意见栏里,设计总监何姝用公式化的红字批注:“缺乏市场洞察,主题模糊,过于个人化。”
个人化?
秦知鸢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每一次她的提案,无论方向如何,最终都会落到何姝手里,然后被冠上各种似是而非的罪名打回来。周围的窃窃私语像细小的蚊蚋,嗡嗡作响,挥之不去。苗佳那过分甜腻的声音正从茶水间方向飘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以为爬上了老江总的床就能在设计部横着走?何总监教她做人呢!”
“就是,空降兵,懂什么设计?花瓶罢了。”另一个声音附和道。
秦知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她不是来吵架的,至少现在不是。和这些只会在背后嚼舌根、连独立设计稿都拿不出几份的人争执,纯粹是浪费时间。她的目标在更高处,在江述砚那里,在秦煜和王湘君那里,也在那些肮脏的证据深处。眼前这些跳梁小丑,不过是她复仇路上必须踩过去的、微不足道的泥泞。
她关掉那份被驳回的草图,清空了屏幕。纯黑的背景映出她略显疲惫却依旧美艳惊人的脸。美,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枷锁。在秦家,这张脸是原罪,招致后母和妹妹的嫉恨;在江家,这张脸是工具,是她接近权力核心的敲门砖;在这里,这张脸又成了“花瓶”和“靠脸上位”的罪证。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办公桌角落。那里放着一本摊开的时尚杂志,封面女郎戴着某奢侈品牌的钻石项链,笑容璀璨,眼神却空洞得像橱窗里的模特。秦知鸢的目光掠过那些华美的珠宝,脑海里闪过的却是蒋文茵苍白绝望的脸,是文茵曾经拿着画笔、眼中闪烁着对艺术纯粹热爱的光芒,是那间昏暗别墅里可能发生的、令人作呕的一切。
愤怒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痛楚。复仇!她需要力量,需要证明,需要让所有轻视她、践踏她、伤害她和她所爱之人的人,都付出代价!珠宝设计,是她选择的战场,是她证明自己价值、积累资本、同时也是靠近江述砚和寻找证据的桥梁。她不能在这里倒下,不能被这些无聊的刁难绊住脚步。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茶水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秦知鸢无视那些投射过来的、或惊诧或鄙夷的目光,径直走向落地窗。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Y市繁华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勾勒出一个冰冷而喧嚣的钢铁丛林。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为她而亮。孤独感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她。
手指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她想起早上出门时,后母王湘君那假惺惺的“关心”,父亲秦煜冷漠的警告;想起新婚夜老江总那浑浊贪婪的眼神和骤然倒下的身躯;想起江述砚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眸,以及他带着审视意味的同意——“好,交易成立。”
一切都像一场巨大的、无法挣脱的漩涡。她身处其中,奋力挣扎,却不知方向。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楼下街角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的光影吸引。一个穿着朴素、甚至有些单薄的女人,正费力地将一箱箱沉重的饮料搬进店里。她的动作有些笨拙,但异常坚定。灯光下,女人额角渗出汗珠,脸上却没有什么抱怨的神色,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搬完最后一箱,她直起腰,抬手擦汗的瞬间,秦知鸢看到了她手腕上戴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廉价、甚至有些俗气的塑料手链,红心、黑桃、方块、梅花的扑克牌图案串在一起。在都市璀璨的霓虹背景下,它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可笑。
然而,秦知鸢的目光却定住了。
扑克牌…
红心、黑桃、方块、梅花…
Queen,King,Jack,Ace…
一道闪电般的灵感,毫无预兆地劈开了她心中的阴霾和混乱!
扑克牌!
那些被赋予象征意义的符号,那些在方寸之间决定输赢、掌控命运的小小纸片!它们不正是这个残酷世界最赤裸的隐喻吗?
国王(King)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与掌控——如同江述砚,如同那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
皇后(Queen)——美丽、强大,却也常常沦为王权博弈中的棋子或牺牲品。像她,像文茵,甚至像何姝,在男性主导的商业帝国里,努力扮演着被期待的角色,或奋力挣扎试图掌控自己的命运。
杰克(Jack)是骑士,是执行者,是野心勃勃的侍从,如同徐霄,如同那些在权力边缘游走、随时可能被牺牲的“工具人”。
而Ace,是王牌,是绝杀,是隐藏在规则之下、扭转乾坤的力量!那是否也是她渴望成为的?一张出其不意、颠覆一切的王牌?
秦知鸢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仿佛在瞬间沸腾。那些被压抑的愤怒、不甘、野心和痛苦,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一股脑地涌向这个突如其来的意象。
“女性…自强…独立…”她喃喃自语,窗玻璃上呵出的白气模糊了她的倒影。
为什么珠宝只能是取悦他人的装饰?为什么不能是女性力量的宣言?为什么不能像那副廉价的扑克牌手链一样,即使身处尘埃,也要倔强地宣告自己的存在和意义?
一个大胆的、充满颠覆性的设计概念在她脑海中疯狂成型——以扑克牌的核心花色和人物为原型,设计一套蕴含力量与态度的珠宝系列!它不再仅仅是美丽和昂贵的堆砌,而是承载着故事、表达着抗争、鼓舞着佩戴者掌控自己命运的图腾!
她猛地转身,快步回到座位,几乎是扑到桌前,一把抓过速写本和铅笔。之前的疲惫和阴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和狂热。笔尖在纸上飞速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先勾勒出一个轮廓:一个被荆棘缠绕的皇冠,荆棘的刺锐利而危险,但皇冠本身却线条流畅,镶嵌着深邃如夜的黑色宝石。象征着女性在困境中加冕,荆棘是磨难,也是守护的铠甲。
接着是“红心皇后”:一颗被利剑贯穿的红心,但红心由璀璨的红宝石构成,利剑则化作精致的白金链条,缠绕在脖颈或手腕。寓意着敢于直面伤痛,将破碎的心化作力量的源泉。
“方块杰克”:设计灵感来源于骑士的盾牌与锁链,棱角分明,采用冷硬的铂金和闪耀的钻石,形成一种力量与秩序的碰撞感,代表忠诚与守护,但也暗示着规则与束缚。
最后是“黑桃Ace”:一张锋利、简约、极具攻击性的黑桃A造型吊坠,通体采用哑光的黑色金属,仅在尖端镶嵌一颗极小却光芒夺目的无色钻石。它是隐藏的杀手锏,是绝境中的孤勇与反叛。
她的笔越来越快,线条越来越流畅,一个个充满张力和寓意的草图跃然纸上。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周遭的窃窃私语,忘记了何姝的刁难,忘记了复仇的沉重,只剩下纯粹创造的激情和对理念表达的渴望。这一刻,珠宝设计不再是手段,而是她灵魂的呐喊。
“啪嗒。”
铅笔芯突然断裂,在洁白的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秦知鸢猛地从创作狂热中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手撑在桌面上,微微喘息。速写本上,四个初步的设计概念图已经完成,线条狂放却充满力量感,每一个都仿佛带着呼吸,在无声地诉说着抗争与独立。
她看着这些草图,胸腔里激荡着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情绪。这不仅仅是设计,这是她的武器,她的宣言,是她在这盘复仇棋局中,为自己找到的一条既能证明价值、又能积蓄力量、甚至可能影响局势的独特路径——“扑克牌”系列!呼吁女性自强自立!
嘴角终于扬起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锋芒的弧度。何姝想打压她?那就用绝对的实力和无法忽视的创意,让她闭嘴!江述砚想掌控一切?那就让他看看,这颗他允许留在棋盘上的“棋子”,能爆发出怎样的能量!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几页草图从速写本上撕下,准备更深入地完善细节。然而,就在她整理纸张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设计总监办公室方向,百叶窗缝隙后,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是何姝吗?
她刚才沉浸创作时,是否被看到了?何姝那总是带着审视和算计的眼神,会如何看待这些尚未成熟、却锋芒毕露的概念?
一丝警惕悄然爬上秦知鸢的心头。她不动声色地将草图收进自己贴身的文件夹,锁进抽屉。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她的心境已截然不同。灵感之火已然点燃,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她手中,似乎握住了一副全新的牌。
就在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办公室时,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桌面上突兀地亮起,发出嗡嗡的震动。屏幕上跳出的名字,让秦知鸢的动作瞬间凝固,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来电显示:“江述砚”
这么晚了…他为什么突然打电话来?
是设计部有人告状了?还是…他知道了什么?关于她刚才的灵光乍现?抑或是…更深的、她尚未触及的秘密?
秦知鸢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名字,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心跳在骤然安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可闻。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如同她此刻无法预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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