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瑶放下手中的竹简，眉头微蹙。
侍卫队长恭敬地站在书案前，刚刚将他在智宵院门口看到的那一幕，原原本本地禀报了一遍，尤其着重描述了那辆结构奇特、只有一个轮子却能推行自如、停放稳当的小车。
“独轮之车？两侧配以竹筐，后有撑脚驻地？”智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正是。”侍卫队长低头道，“据那些仆役所言，此车乃是二公子体恤他们搬运杂物辛苦，特意让匠人所制，用以省力。属下亲眼所见，其推行确实轻便，远胜肩挑背扛，在狭窄处亦能通行无碍，停放时也极为稳固。”
智瑶沉默了片刻。
他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先退下吧。继续盯着，有什么异动，随时来报。”
“喏！”侍卫队长躬身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智瑶一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庭院中随风摇曳的树影，眼神深邃。
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送去祁家的那几件“雅物”尚在其次，这独轮小车……倒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体恤仆役？省力便捷？
听起来，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摘。而且，从侍卫队长的描述来看，此物还真有几分实用价值。
他想到了府内庞大的运转体系，每日里物资的调拨、垃圾的清理、工匠的运料……确实有不少地方，因为道路狭窄或人力不足而效率低下。若真有此等轻便省力的小车……
只是……
这真是他那个只知享乐、惫懒怠惰的弟弟，能想出来的东西？
还是说……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奇闻异事，亦或是……受了何人指点？
智瑶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不喜欢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这个弟弟，最近似乎变得有些让人看不透了。
另一边，智宵的小院里，则是一片喜气洋洋。
那辆独轮小车的神奇功效，迅速在智府的下人圈子里传开了。
起初，只是负责清理智宵院子的那几个仆役，在跟其他同伴吹嘘时，添油加醋地描述着这车有多么省力、多么方便。
渐渐地，其他院落负责杂役的仆人们也听说了，纷纷跑来围观。胆子大的，还央求阿旁，想借去试试。
阿旁得了智宵的默许，自然是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于是乎，这辆独轮小车，便开始了它在智府后院的“巡回演出”。
从东院运送花肥到西院，从厨房运送柴火到各处，甚至还有人尝试用它来运送稍微重一点的陶器、布匹……
结果无一例外，都是交口称赞！
“省力！太省力了！”
“这车好！窄地方也能过！”
“停着还稳当！装东西方便！”
一时间，“二公子的小车”成了智府下人们口中最热门的话题。
智宵对此乐见其成。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先在底层打响名气，形成口碑效应，等这民意汹涌到一定程度，再传到他老爹老哥耳朵里，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当然，光让下人们说好还不够。他还得想办法，让这小车的价值，更上一层楼，最好是……能和他哥现在最关心的强本固基扯上关系！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日，智瑶召集府内几位负责军械、工事的管事和匠头，在演武场附近巡查新一批打造的兵器和修缮的防御设施。
智宵也被智瑶顺便叫上，跟在后面观摩学习。
演武场旁边，堆放着不少新运来的硬木、石料，还有一些修缮城墙换下来的废旧砖石。按照惯例，这些东西都需要人力或者两轮大车，一趟趟地运到指定地点分类堆放。
看着那些仆役和匠人们吭哧吭哧地搬运着沉重的石块，效率低下，汗流浃背，智瑶的眉头微微皱起。
旁边的军械管事见状，连忙解释：“大公子，这些石料沉重，府内道路又多狭窄，大车不便通行，只能依靠人力搬运，是以……慢了些。”
智瑶“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但眼神中的不满显而易见。
就在这时，一直跟在后面的智宵，突然眼睛一亮，对着旁边的阿旁低声吩咐了几句。
阿旁会意，转身匆匆离去。
不多时，就在众人还在为搬运效率低下而暗暗发愁时，阿旁推着那辆造型独特的独轮小车，出现在了演武场边缘。
“嗯？”智瑶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其他管事和匠头，也纷纷侧目，好奇地看着这个已经在下人圈子里传得神乎其神的“新玩意儿”。
阿旁走到一堆不算太大的石块前，将独轮车稳稳停住，然后招呼两个仆役，合力将几块沉重的石块搬进了车斗里。
装好之后，阿旁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把手，微微用力，便将那装载着上百斤石块的小车，稳稳地推了起来！
虽然步伐有些沉重，但他确实是一个人，推着相当于两三个人才能搬动的重量，沿着演武场边缘那不算平坦的土路，朝着远处的堆放点走去！速度竟然还不慢！
“这……”
在场的所有管事和匠头，全都看傻眼了！
他们都是行家，自然看得出这独轮小车的门道！
一个人，就能运送上百斤的重物！而且还能在相对狭窄的路径上通行！这……这简直是搬运效率的巨大提升啊！
“此……此车……”军械管事结结巴巴地指着远去的独轮车，看向智瑶，“大公子……此物……”
智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紧紧地盯着那辆独轮车，看着阿旁相对轻松地将其推到目的地，卸下石块，又推着空车返回，整个过程流畅而高效。
他的眼神中，第一次真正地闪过了一丝震惊。
他不是没听侍卫队长汇报过这车子的省力便捷，但他没想到，效果竟然如此显著！尤其是在搬运这种沉重石料的时候，其优势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已经不仅仅是体恤仆役、方便杂物那么简单了！
若是将此车用于军中……
运送粮草！转运军械！构筑工事！甚至转移伤员！
其价值……简直不可估量！
智瑶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智宵。
“此车……是你所制？”智瑶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复杂。
智宵心里暗笑，鱼儿上钩了！
他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甚至还带着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也……也不全是我。是……是孩儿前些日子，看到仆役们搬东西辛苦，就……就琢磨着能不能弄个省力点的法子。然后……就跟府里的木匠、竹匠师傅们一起……瞎合计出来的……主要还是师傅们手艺好……”
瞎合计出来的？
若真是瞎合计，能合计出如此精巧实用的东西？
还知道结合木材和竹材的优点？还考虑到了重心和支撑？
这小子……
智瑶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看着智宵那张依旧显得有些稚嫩，甚至带着点傻气的脸，感觉……自己可能真的……小看这个弟弟了。
他所谓的顽劣不堪、不思进取，或许……只是表象？
又或者，这小子……真的在某些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
比如……在这器物之巧上？
想到这里，智瑶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一方面，他为家族可能出现一个有用的人才而感到一丝欣慰；另一方面，他又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了动摇，甚至对这个弟弟，生出了一丝警惕。
一个懂得隐藏自己，又能拿出实用成果的弟弟……这可比一个纯粹的废物，要危险得多！
“此车……甚好。”最终，智瑶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稳，但眼神却变得更加深沉，“确为……利器。”
他顿了顿，看向军械管事和匠头，下令道：“传令下去，命工坊即刻仿制此车！多多益善！优先……供给军用！”
“喏！”管事和匠头们大喜过望，连忙应下。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军中运输效率大大提升的场景！
随后，智瑶的目光再次落回智宵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随我来书房！将此车的设计思路、要点，详细说与我听！”
“啊？哦……是，阿兄。”智宵心里暗道一声果然如此，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顺的样子，跟着智瑶向书房走去。
他知道，独轮车的效果展示的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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