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强走了有段日子了。他留下的那个电器修理铺,终究是撑不下去了,虽然有徐工帮着,但是他也年纪大了搬搬抬抬的不方便。林小燕一个女人,顾店顾家顾孩子,实在转不开。加上看着那些熟悉的工具,陈志强常用的烙铁、万用表,心里头就跟刀绞似的。她咬咬牙,决定把铺子关了。
这天下午,天有点阴。林小燕在店里收拾最后一点东西,该退的退,该打包的打包。卷帘门半拉着,光线有点暗。
徐工来道别:“小燕!”
林小燕应了一声,从柜台后面探出身:“徐工,您来了。”
徐工走进来,看着空了大半的铺子,货架都清空了,地上堆着些打包好的纸箱。
林小燕扯出个有点勉强的笑:“嗯,快收拾完了。”
徐工“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他搓了搓手,眼神在空荡荡的店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角落那个陈志强常用的、油腻腻的大工具箱上。他叹了口气,声音有点哑:“唉……可惜了。老陈……手艺是真好。”
他看着林小燕,脸上挤出一点安慰的笑,但那笑容看着有点苦:“小林啊,我……我就是来告个别。铺子关了,你也……别太累着自己。日子还得过,还有俩孩子呢。”
鼻子一酸,她赶紧低下头,掩饰着去整理旁边散乱的螺丝钉,声音有点闷:“嗯……徐工,谢谢您还想着。我……我知道。”
徐工又叹了口气,摆摆手:“行,那我走了。你……多保重。”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佝偻着背,慢慢走出了铺子。半拉的卷帘门外,他瘦小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电器铺关了,家里少了一大块进项。两个孩子还在上学,林小燕愁得不行。正好赶上2013年,上头有政策,鼓励养猪,还给补贴。林小燕一咬牙,跟姐姐林小雅一合计,拿出所有积蓄,又贷了点款,在村外头包了块地,盖起了猪圈,风风火火办起了养猪场。
这活儿是真累。天不亮就得起来,拌饲料,清猪粪。猪圈那味儿,熏得人脑仁疼。林小燕和林小雅姐妹俩,穿着胶鞋,围着围裙,天天在猪圈里打转。喂食、打针、接生小猪仔……什么都得干。林小燕瘦了一圈,手上也磨出了茧子。
陈栋放了学或者周末,二话不说就过来帮忙。以前哪干过这脏活累活?现在撸起袖子就进猪圈,拿着铁锨吭哧吭哧铲猪粪,清理得特别仔细。汗珠子顺着脸往下淌,衣服都湿透了,他也不吭一声。林小燕看在眼里,心疼,又觉得儿子真长大了,能顶事儿了。
那几年,猪肉价格像坐了火箭,蹭蹭往上涨。猪养得好,出栏快,卖价高。数钱的时候,姐妹俩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林小雅拿着计算器噼里啪啦一通按,眼睛亮晶晶的:“燕子!这茬猪卖了,能把贷款还上一大半了!”林小燕看着存折上多出来的数字,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压在肩上的担子轻了一点点。陈栋在旁边帮忙收拾账本,虽然累,嘴角也难得地翘了翘。这猪粪味儿里,似乎也飘着点盼头了。
猪场最让人心头发软的时候,就是母猪下崽那几天。
刚出生的小猪崽,粉粉嫩嫩的,身上的细毛还湿漉漉地打着卷儿,贴在肉乎乎的小身板上。它们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四条小短腿颤巍巍地,在稻草铺的产房里跌跌撞撞地爬。
母猪侧躺着,露着两排饱满的奶头。小猪崽们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就往妈妈温暖的肚皮底下拱。那小鼻子,粉嘟嘟、湿漉漉的,像小雷达一样,一拱一拱地探索着,急切地寻找着奶香味的源头。
找到了!
一只最壮实的小花猪,最先叼住一个奶头,立刻就不哼唧了。小脑袋一拱一拱,使出吃奶的劲儿嘬起来,小尾巴因为用力,还一甩一甩的,像根打着卷的小弹簧。那小蹄子也没闲着,一前一后,轻轻地、有节奏地蹬在妈妈柔软的肚皮上,像是在踩奶,又像是在给妈妈按摩。
其他的小猪崽也纷纷找到了自己的“饭碗”。一时间,产房里响起一片细碎又急切的“吧嗒吧嗒”声,那是它们用力吮吸的声音。有的小猪崽挤不进去,急得哼哼直叫,小脑袋在兄弟姐妹的屁股后面乱拱;有的好不容易抢到一个奶头,立刻闭着眼睛,小嘴巴快速地蠕动,吃得忘乎所以,整个小身子都随着吮吸的动作微微颤抖。
母猪安详地躺着,喉咙里发出满足的、低低的“呼噜”声,偶尔还伸出大舌头,温柔地舔舔身边乱拱的崽儿。阳光透过猪舍高窗照进来,光柱里飘着细小的尘埃。光斑落在小猪崽粉嫩的皮肤和湿漉漉的绒毛上,亮晶晶的。它们挤在妈妈身下,一个个吃得肚子圆滚滚,像一个个粉嫩的小肉球,实在可爱极了。
林小燕和林小雅常常会站在产房门口看一会儿,再累再烦心,看着这群小家伙拼命吃奶、努力长大的样子,紧绷的神经也能松快那么一会儿。
然而,这份生机勃勃的可爱,在几天后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显得格外脆弱和让人揪心。
这天中午,太阳毒得很。林小雅在家匆匆扒了几口饭,把吃剩下的鸡骨头顺手用塑料袋一兜,想着扔了可惜,猪不是啥都吃吗?就拎着去了猪场。
她走到靠近猪舍外围的一个圈,里面是几头半大的架子猪,正热得直喘气。林小雅也没多想,隔着矮墙,就把那袋子剩饭剩菜,连带着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哗啦”一下倒进了猪食槽里。
“吃吧吃吧,给你们加点荤腥!”她拍拍手,看着几头猪哼哼唧唧地围过来拱食,转身就去忙别的了。
她没注意到,其中一头黑毛猪,鼻子特别灵,最先拱到了几块带着点肉丝的鸡骨头,嚼得嘎嘣作响。
第二天早上,林小燕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喂猪。走到那个圈舍外面,她脚步顿住了。
不对劲。
平时这个点,猪早就饿得嗷嗷叫,扒着栏杆要吃的了。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她赶紧推开圈门进去。一股比平时更难闻的酸腐味儿扑面而来。那几头猪蔫头耷脑地趴在角落的烂泥里,对撒进来的新鲜饲料毫无兴趣,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尤其是那头抢到鸡骨头最多的黑毛猪,呼吸声特别粗重,像拉风箱,嘴边还挂着点黏糊糊的白沫子。
林小燕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快步走过去,蹲下想仔细看看。那头黑毛猪似乎想躲开,挣扎着想站起来,四条腿却软绵绵地打着颤,刚支起半个身子,又“噗通”一声重重摔回泥水里,溅起一片污浊。它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浑浊,透着一股子不正常的……红。
坏了!
林小燕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猛地站起身,冲着外面还在拌料的林小雅,声音都变了调:
“姐!快!快来看!!猪……猪好像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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