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半夜，林小燕给母猪接生完，回屋时发现李福源的手机亮着。屏幕上那条短信格外扎眼：
爸，听说你赌钱输了一万？这么大岁数怎么还干这种事！以后工资卡放我这，我帮你管着。
发信人：娟子。
林小燕站在黑暗里，手上还沾着接生用的碘酒，突然觉得心口闷得慌。她轻手轻脚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肚子里像塞了团乱麻，绞得难受。
第二天一早，李福源明显心神不宁，稀饭喝得心不在焉，筷子在咸菜碟里搅来搅去。
有事？林小燕剥着鸡蛋，状似随意地问。
李福源支支吾吾：娟子说...说她店里要进批新货，手头紧，想借五千周转
林小燕手里的鸡蛋啪地掉在桌上。她突然觉得早饭没了胃口，胃里那团乱麻绞得更紧了。
存折在床头柜。她起身收拾碗筷，密码是你生日。
李福源愣住了：你...你不说点什么？
说什么？林小燕背对着他刷碗，水流哗啦啦地响，你自己的闺女，你自己看着办。
下午，林小燕在拌饲料，远远看见李福源骑着自行车回来，车把上晃着个塑料袋。他佝偻着背，像突然老了十岁。
钱送去了？林小燕问。
李福源点点头，从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娟子写了欠条...
林小燕扫了一眼，没接。她突然觉得特别累，累得连话都不想多说。转身往屋里走时，听见李福源在后面喊：小燕！
她没回头。
晚饭时，李福源把工资卡放在桌上：这卡...还是你收着吧。
林小燕没动筷子，盯着那张卡看了很久。她想起李娟每次来家里时精明的眼神，想起那姑娘手腕上新换的金镯子，想起李福源总是偷偷给儿子塞零花钱...
老李，她突然说，我不是舍不得钱。
李福源的手抖了一下。
我就是...林小燕揉了揉发胀的肚子，就是心里不舒坦。
窗外，小猪崽们哼唧着要食吃。李福源突然红了眼眶，他抓起工资卡塞进林小燕手里：以后咱家的钱，都归你管。娟子要是再借钱，让她自己来找你。
那天晚上，林小燕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老母猪，身后跟着一群小猪崽。有两只特别调皮，总是抢其他小猪的食吃。她想管教，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厨房飘来香味，李福源正在煎鸡蛋。见她起来，憨憨一笑：今天我去镇上买饲料，你在家歇着。
林小燕望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肚子没那么难受了。她走进厨房，拿起另一个平底锅：煎老了不好吃，我来吧。
晨光中，两个身影在灶台前忙碌。猪圈里，小猪崽们欢快地等待着早餐。
两年光景一晃而过，猪场里的母猪又下了两窝崽，李福源头上的白发也添了不少。
这天傍晚，林小燕正给新下的猪崽剪牙，李福源风风火火跑进猪圈：小燕！强子结婚日子定下来了。
剪牙钳咔嗒一声合上，林小燕抬头：跟那个...小周？
对对对！就是福利院长大，现在在超市当收银那个！李福源搓着手，下个月就办事！
林小燕点点头，继续低头忙活。她对那个叫周梅的姑娘印象不深，只记得订婚宴上，那姑娘一直低着头玩手机，连声阿姨都叫得含糊。
婚礼办得简单，周梅穿着租来的婚纱，全程没什么笑脸。敬茶时，她舅舅接过红包，倒是热络得很，拉着李福源说了半天以后就是一家人。
周梅生了个大胖小子，李福源乐得合不拢嘴，连夜宰了两头猪准备送礼。强子和李福源出车去了。林小燕收拾包袱住进了儿子家，打算好好伺候月子。
第一天，她炖了猪蹄黄豆汤，周梅喝了一口就皱眉：太咸了。
第二天，她蒸了红糖鸡蛋，周梅又说：太甜了，齁嗓子。
第三天，孩子哭闹，林小燕抱起来哄，周梅一把抢过去：阿姨，你这样抱他不舒服！
这天战争彻底爆发。
这鲫鱼汤我熬了四个钟头，林小燕端着碗，手背青筋都凸起来了，你尝都不尝就说腥？
周梅靠在床头玩手机，眼皮都不抬：本来就有腥味嘛。我们超市张姐说，月子餐要少油少盐...
超市？林小燕气笑了，你张姐生过几个孩子？我养大两个儿子，伺候过的月子比你见过的都多！
现在讲究科学坐月子...
科学？林小燕咣当把碗撂在桌上，那你找科学伺候去吧！
她拎起包袱就往外走，李福源追到门口：小燕！孩子不懂事，你多担待...
我担待个屁！林小燕甩开他的手，猪场里新下的崽都知道感恩，喂它口奶还冲你摇尾巴呢！结婚了连妈也不叫。
回到猪场，林小燕抄起铁锨就开始铲粪，铲得火星子四溅。林小雅小心翼翼地问：姐，真不管了？
管？我犯贱啊？林小燕一铁锨戳进饲料堆，人家有超市张姐指导，用不着我这土法子！
可到了半夜，林小燕还是摸出手机，给李福源发了条信息：孩子要是哭闹，用艾草水擦擦肚脐。
发完又觉得憋屈，索性关机，蒙头大睡。
第二天一早，猪圈外传来脚步声。林小燕抬头，看见李福源提着保温桶站在那里，眼下两团乌青。
小燕...他讪讪地递过保温桶，梅梅说...昨天的鱼汤其实挺好喝的...
林小燕掀开盖子——正是她熬的那锅鲫鱼汤，热腾腾的，飘着葱花。
她舅舅送来了月嫂，李福源搓着手，我...我回来帮你喂猪。
阳光下，鱼汤泛着奶白的光。林小燕突然觉得，心里那股火气，就像这汤上飘的油花，看着厚重，其实一吹就散。
愣着干啥？她接过保温桶，指了指饲料堆，先把那堆料拌了！
猪圈里，小猪崽们欢快地哼唧着。李福源笨手笨脚地搅着饲料，时不时偷瞄一眼喝汤的林小燕。那些月子里的硝烟，似乎也在这晨光中，慢慢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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