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加快脚步,都想早点脱离这片芦荻丛生的泥泞滩地。此时月淡星稀,地势高低起伏,背后的河岸越来越远,渐渐成了一条灰线。回头望去,黑压压一群人已朝这边追来,正是饶河帮的黑衣人。
秦银重伤未愈,身上背着他的大锤子反而成了累赘,硬撑着跑了不久再也无法坚持,打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方行难身手搀住他要背起来,秦银抱着铁锤,咬牙道:“帮主别管我,你们先走吧,我留在这,饶河帮来了我能拖住几个算几个。”
方行难怒道:“秦银,是个汉子就给我爬起来!”花齐嫣皱着眉头道:“这位大哥,你没力气了是吧,刚才拿锤子砸烂那么多船时怎么不省省劲呢。”
秦银被花齐嫣说得面红耳臊,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迈步往前走去,方行难忙搀扶住他,众人又赶了一二里地,终于看见一个依山而傍的小山村,村里大部分屋墙都倒塌了,从破墙外能看到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偶尔几间收拾利落的,门前靠着年久失修的农具,当地人生活想必都很穷苦。
此时秦银嘴角又开始渗出血水,显是内伤加重,秦银强忍着一声不发,方行难轻轻把他放躺在一垛矮墙后边,他沉声道:“秦银走不动了,饶河帮人心狠手辣,这次不把我们斩尽杀绝是不会罢休的,一会儿我负责把他们引开,宫先生、梁少侠和这位姑娘或可逃出一条生路。”
梁栋摇头道:“来不及了,方帮主不用有负罪感,我们三人闯入贵坛冒犯在先,今夜一同拒敌也算有缘,待会我们各自为战,各听天命吧。”
秦渡厄看梁栋说得洒脱,也不禁点头赞道:“我就佩服梁小子这生死置之度外的装相。”梁栋看了秦渡厄一眼,心道:“你若知道我命里活不过三十,就该明白老子绝不是装好汉了。”
秦渡厄对方行难道:“徐放功若已投靠了魔教,雷震天和宋安生恐怕也脱不了干系,而徐放功和饶河帮,也只是魔教的一颗棋子而已。”
方行难站住,回头望着黑暗中婉婉延延已成一条曲线的信江以及黑压压的饶河帮人影,他若有所思道:“这正是我现下想不透的事情,魔教为何把重出江湖的第一战,选择找上我信江帮!”
须知二十年前,江湖八十一门派联手攻上魔教髻髻峰,信江帮只是其中实力最小的帮派之一,对剿灭魔教的贡献有限,甚至信江帮为此还付出惨重代价,大部分高手都在这一役中死亡殆尽。魔教如果此次卷土重来,无论是想复仇雪恨亦或是首战立威震慑天下,怎么也不该先挑信江帮这个小帮派。
这也是方行难选择了躲避而不是迎战魈公魁母的原因,在魔教动向和目的都不清楚的情况下,方行难绝不能把自己的信江帮贸然卷入和魔教的单打独斗中,他要等着魔教和武林其他各派下一步的动向。
方行难打量着周围地形,语速极快道:“饶河帮原来是汉王陈友谅的水军之后,他们和我们信江帮分据饶河和信江,两家原本相安无事,但最近几十年饶河因为水势湍急、河道险恶,商船从饶河上往来江浙,多有船翻货毁的,时间长了商客大多选择走信江水道,他们便认为是我们抢了他们生意,由此两家为了争夺通往大运河的水道结下了梁子。后来几次火拼死伤了不少人,更变成了有你没我的仇人。”
秦渡厄点头道:“又是因为大运河的漕运利益,如此,魔教和饶河帮能走到一起,只怕这大运河脱不了关系。”方行难心中一动,忙道:“莫非魔教也打上了大运河的生意?”
梁栋皱眉摇头道:“漕军再贪财逐利,只怕也不敢跟魔教搅和在一起。”秦渡厄回头朝梁栋笑道:“你小子对官军好像了解很深。”梁栋心里暗骂自己“多嘴”,忙假装不屑道:“官军这帮钱孙子,老子这次到中原来算是认清楚了。”
这几人一边小声交谈着,一边看着饶河帮慢慢向他们村庄逼近,这时打头的七八个黑衣人已发现了他们的行藏,互相打着暗号,挺枪往这边草房包围过来。
秦渡厄缩着胖脑袋骂道:“奶奶的,敌人太多,一旦被他们围住,今天都要命丧此处了。”梁栋探出半个身子扫视一圈道:“这种形势,擒贼先擒王,最好办法是我去把裴度抓住,逼饶河帮把人给撤了。”花齐嫣急拉住他手道:“梁大哥,你别去,别再逞英雄好汉了。”梁栋握着她的柔荑,朝她微笑道:“雪儿放心,我打不过自然会跑。”
秦渡厄趴着腰看了一眼逼近的敌人,皱眉道:“梁小子这方法可以一试,不过要当心了,不可恋战。”方行难看了周围一圈道:“这村子看来已荒废了,没有人住,我把草房都点着了,官兵肯定赶到。饶河帮绝不敢与官府为敌。”
梁栋放开花齐嫣,看了看草房墙角下堆放着成捆的干草,抱起其中一堆,待黑衣人们逼近到草房前,突然大喝一声,把干草往他们头上抛去。
这些黑衣人本就走得小心翼翼,耳听一声暴喝,紧接着一堆物事劈头盖脸落下来,都慌得伸手往头上乱挡,梁栋拔出定霸剑冲上去刷刷乱砍,这些人哪是梁栋对手,有几个动作慢的被重剑砍倒,剩下的都发声喊往后逃开。
后边的饶河帮众们黑压压得向这围过来,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久经阵仗,人虽多并不乱,黑夜里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梁栋和后面的草房。
梁栋把定霸剑插在腰间,拿起秦银的铁锤,一跃而出,大喝一声道:“饶河帮的好汉们,魔教在此。”
那打头的黑衣人们一愣,梁栋扬声笑道:“饶河帮兄弟们,我其实是魔教的、、、、、、呃,请你们裴帮主出来说话。”
饶河帮众人哪肯相信,都不说话,却把眼睛向后看去,梁栋顺着他们目光望去,果然看到裴度正站在一堆人中间,梁栋心中一喜,他把链子锤高高举起,大声道:“裴帮主,魔教的白莲护法让我带话给你,魈公魁母已背叛本教,江湖人见者皆可杀之,你们饶河帮切不可受这夫妻俩蛊惑,与武林为敌。”
梁栋边说边走,向裴度慢慢靠近,这时人群中一声音尖着嗓子道:“杀了他,别让他靠近裴帮主。”
黑衣人们醒悟过来,都喝一声,持手中铁枪向梁栋身上头上乱刺,梁栋学秦银把铁链子锤舞得呼呼直转,碰到枪头嗑倒一片,黑衣人们看他勇猛,都不敢靠近,只是远远把他围住。
梁栋循着尖嗓子说话声望去,只见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闪着阴毒的光,冷冷盯着他看,正是之前被他们点晕丢进草丛里的仇雠。
梁栋皱眉心道:“这小子既然能追来,看来徐放功十有八九真是叛徒,魈公魁母估计也藏在附近,不妙不妙。”他正头疼时,一个赤裸上身、脊背上刺着一条盘龙的人跳出来,一杆铁枪迎面向他刺来,是那个在燕尾荡偷袭杨宗远的恶汉。
梁栋闪身躲过,链子锤顺着铁枪枪杆砸向纹身恶汉虎口,那恶汉没想到锤子来得这么快,吃了一惊,铁枪回拉,旋即转身用枪杆横扫,梁栋并不急于求胜,只把锤子舞得呼呼作响,让那恶汉不敢近身。
仇雠尖声道:“段副帮主,不要和这小子恋战,小心放跑了方行难。”裴度指着屋后,喝道:“弟兄们,斩下方行难人头者,赏金三百两!”
那黑衣人们一声呼喊,都从两边向屋后包抄过去,梁栋跳到墙垛上,把铁锤子向众人扫去,打得这些人缩头退后不敢靠近,梁栋呵呵笑道:“奶奶的!江河行地,日月经天,谁杀了裴度,魔教封他为饶河帮帮主。”
仇雠大怒,几步越过人群,竹笛向他“环跳穴”攻去,那姓段的副帮主也连出两枪,刺向一起向他胸口刺来。这两个人一个攻下三路一个攻上三路,招式都非常狠辣。
梁栋躲开两人联手一击,从矮墙上跳下,顺势夺过一个黑衣人手里的铁枪,腰身一转,把铁枪大力甩出去,如流星般射向人群中的裴度,裴度闪身一躲,身后的几个黑衣人中枪,传来一片惨叫声。
裴度动了真怒,手指梁栋喝道:“段金龙,把这小子给我捅成马蜂窝再大卸八块丢信江里祭鱼。”那姓段的恶汉怒喝道:“是!老子先扒了他的头皮当风灯罩。”抢上前去一枪刺向梁栋落脚处。
梁栋故意挑起裴度、仇雠和段金龙这三人的火气,让他们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身上,当下把铁锤子收在后背,用定霸剑左砍右劈,在几间草房上上串下跳,那些黑衣人轻功都不如他,只能跟着他到处跑,偶尔几个跳上来的不是被重剑砍翻就是被一脚踢倒。
仇雠挥舞竹笛也在草放上紧追不舍,招招向他后背要害点去,梁栋好几次都擦着他的笛子堪堪闪过,梁栋暗道:“这小子不愧是魔教人物调教出来的,轻功着实不错。”稍一愣神间,脚下一杆铁枪已贴着裤腿刺来,差点刺中他的脚踝,正是墙下紧跟着的段金龙,这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配合十分默契。
梁栋眉头一皱,他翻身跳上最高一处土房,高声道:“仇雠,你可知道你亲身父母是谁?二十年前,魈公魁母把你从襁褓中抢走,你母亲夜夜思念、、、、、、”
仇雠一愣,随即怒道:“放屁,魈公魁母就是我的亲身父母!”
梁栋一剑嗑开段金龙的铁枪,指着仇雠呵呵大笑道:“你是不是从未撒尿照过镜子,那丑八怪魁母是你亲娘!”
仇雠反而并不生气,他指着梁栋摇头道:“这你就不懂了,子不嫌母丑,何况我爹娘两人都是英雄盖世,互敬互爱,世上如你般俗人太多,所以会以貌取人。”
梁栋本来拿这话意在激怒仇雠,顺便试探一下魈公魁母是否也在附近,看这仇雠说得认真,他再以魈公魁母长相取笑对手,反而显得落了下乘。他在芦荻荡里曾亲耳听魈公魁母说起二十年前他们抢了一婴儿当儿子养,莫非不是这仇雠?梁栋摇摇头道:“仇雠,亲身父母不认,认贼作父,可怜你娘夜夜哭泣,苦寻二十年、、、、、、”
“你找死!”仇雠暴怒,他挥笛发疯似地攻向梁栋,梁栋躲开他的攻招,施展轻功在十几间草房上健步如飞,仇雠在后边紧追不舍,两人轻功都高出别人一大截,连段金龙都追赶不上,那些黑衣人更是只能愣愣呆在地上,看这两个少年在房顶兔起鹘落,你追我赶。
裴度怒道:“你们别傻愣着!快找方行难,今夜不能留一个信江帮活口。”那些黑衣人如梦方醒,纷纷喝喊着向后搜去。
草房后的方行难掏出身上带的火折子,把墙下干草都点着了,一把一把抛向这些草屋,登时浓烟滚滚,火光四起,草房子全燃烧起来,半边天都被大火映亮。秦渡厄站到土墙上高声叫道:“村子着火,官军即刻就到!饶河帮兄弟们,赶紧撤了吧!”
裴度阴沉沉道:“这把火烧得好,官军赶来时,把你们烧得片骨不留。”
秦渡厄动了真怒,他喝道:“奶奶的,江湖好汉,有冤报冤,别把恶事做绝了!”他一翻身落地,像个大气球般冲起来,撞开七八个饶河帮黑衣人,向裴度攻去,裴度看这人武功高强,来势凶猛,赶紧缩身退到人群里,十几个黑衣人迎上去把秦渡厄围住乱枪猛戳。
方行难向花齐嫣打个跟他走的手势,背起秦银,穿过火烟四起的草房,向村子后边躲去。花齐嫣着急地看看四处游斗的梁栋,又看看杀向人群里的秦渡厄,心里一团乱,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虽然师出名门,但平日里都是在庭前月下和师兄弟们对练,像今天这种被江湖上百人围住厮杀还是头一回。
梁栋一剑把仇雠劈落屋顶,朝花齐嫣叫道:“嫣儿,跟着方行难先走。”花齐嫣明白自己留在这里帮不了什么大忙,反而会让梁栋和秦渡厄分心,她跺跺脚,提气向方行难追去。
方行难背着秦银,绕到山村背后,循着一条小路疾奔,身后的厮杀声渐渐远了,秦银“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伸手抓住方行难的肩膀,喘气道:“帮主、、、、、、别管我了、、、、、、你快走吧!”
方行难脚步不停,背着秦银的手更紧了,他沉声道:“秦银,你的伤不重,今晚我们不但要闯出这险地,还要一起回鄱阳湖,重振信江帮!”秦银的胸口火辣辣疼,一口鲜血硬生生憋在喉咙口,话已经说不出来了,只觉得山风如刮骨般把他全身穿了一个遍。
这时一阵悦耳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方行难,重回鄱阳湖不难,等你们死了,我把你们两个切成肉块,顺着信江漂个十天半月,兴许就漂回鄱阳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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