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现,湖山旖旎,水雾氤氲。
京杭堤畔停泊着一艘游船,舱内的侍从、侍婢忙碌地筹备着路途中可能需要的一切。这一通操作,被孟松承一瞧,便知道是大小姐孟松雨的手笔。
孟松雨才不会放过去江宁游玩的好机会,前一晚愣是赖在他房里软磨硬泡了半宿,又是撒娇又是立誓,最后约法三章,保证不找茬、不犯事、不插手,这才征得孟松承的同意。
真到了当天,孟松雨姗姗来迟,命侍从搬了两三个沉甸甸的随行箱子上船,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道:“我就说嘛,这船宽敞,多我一个不多嘛。”
孟松承难得爽朗一笑,故意打趣:“你就这么抛下平日的朋友,看她们回来还理不理你。”
孟松雨结结实实地做了个鬼脸,语气里满是笃定,道:“她们才不会这么小气,回头给她们带江宁的新奇玩意儿就哄好啦。再说,我是谁,她们不敢不理我的,对吧。”
谢无双摆好预备的点心,出现在甲板,笑如梨花般淡雅清甜,主动同孟松雨打招呼,“松雨妹妹,你来啦。”
“我当然得来。”孟松雨挺直脊背,誓作哥哥的门神。
孟松承怎么会不懂松雨的小心思,“吃喝玩乐少不了你。”
孟松雨立刻拔高声音,一本正经地纠正,“我当然不是为了这个……是为了完成家族交付于我的重任!”
孟松承有点后悔让妹妹上船,轻咳一声提醒:“松雨,别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
孟松雨抵赖道:“知道了,可惜上了船就不是哥哥说了算啦。蒋家哥哥和云姑娘还没到吗?”
“他们二人等你等得棋都下完一盘了!”
“是吗?那我得去瞧瞧!”孟松雨顿时来了兴致,蹦蹦跳跳地往船厅跑。刚进门就看见云漠光正执棋落子,且用的是左手,她立刻凑上前,语气里带着点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听说你受伤了?疼不疼啊?”
云漠光却像没听见似的,目光始终落在棋盘上,只对着对面的蒋术奇淡淡开口:“刚才第一局输了五子,第二局应该会有长进吧。”
孟松雨受了冷遇,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悻悻地往后退了半步,又不甘心地叉起腰:“喂,我在问你话呢!”
云漠光这才抬眼看向她,眼神微凉:“孟小姐若是想知道疼不疼,我不介意在你身上,复刻一遍我的伤势。”
眼看妹妹处境尴尬,孟松承连忙开口打圆场,“船舱里有六间上好的客房,松雨已经提前让人备齐了所需之物,稍后各位可自行挑选。船腹是小厨房,若有想吃的,随时能让人准备。白天在船厅坐着,正好能赏两岸的湖光山色,晚上住一夜,明早就能到江宁了。”
说着,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云漠光的脸色,又补充道:“船上还备了些常用的伤药,稍后我会安排人送到云姑娘的房间。”
云漠光心里本不愿平白接受这份好意,却也顾及礼数,微微颔首道:“多谢孟公子。”
孟松承继续问道:“这条水路有几处急弯,水流湍急,免不了船身颠簸,可有人晕船?”其他几人自是无需过问,不知来来回回折了多少遍。
孟松承又转向众人,多问了一句:“这条水路有几处急弯,水流会有些湍急,到时候船身难免颠簸,不知各位里头,可有会晕船的?”——这话实则问的也是云漠光,其余几人都不是第一次走这条水路,无需太过担心。
孟松雨也察觉出哥哥对云漠光的青眼相待,颇有些不服气,故意把声音扬得老高,尾音里带着点刻意的炫耀:“还好我打小就不晕船,像有的人万一晕得扶着船舷吐天抢地,岂不是扫了满船人的兴呢!”她眼珠子一斜,狠狠剜了云漠光一眼,下巴微微翘着,嘴角撇出几分得意的弧度,那点不服气的小脾气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像只炸了毛的小兽。
云漠光淡淡回应道:“还望孟小姐自行珍重,不要一语成谶误了自己。”
“你——”孟松雨被这话堵得一噎,气得腮帮鼓鼓的。
“前些日子水匪为患,还是小心为好。”谢无双小心提醒,声音软和却带着几分谨慎。
“这船头插着乾元山庄的旌旗,谁敢来犯?再说,水匪不早就被哥哥肃清了么。”
“水匪的巢穴是端了,但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水匪帮寨的头目金蝉脱壳,难保不会怀恨在心,肆意报复。小心些总没错。夜深以后,切勿独自行动,尤其是你。”孟松承看向孟松雨。
“怎么会是我?我有功夫在身。”孟松雨把后面那句“我又不是谢无双”吞回了肚子里,哥哥在旁,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挑衅,“我先去挑个房间。”孟松雨扭头便下了船舱,“我要最大的那间!”
“舍妹顽劣,众位见笑。”
云漠光露出一抹极浅却真实的笑意,眼底的清冷散去几分,“我倒是挺羡慕孟小姐的,她满满的精气神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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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船缓缓启航,船桨划开水面,溅起细碎的银浪。
众人闲庭信步踱至船头,凭栏而立,任带着水汽的微风拂过衣襟。远处青山如黛,倒映在澄澈的湖水里,偶有飞鸟掠过,留下一串清脆啼鸣,湖光山色相映成趣,看得人心旷神怡。
闲谈间,不知是谁先提起了近日的热闹事,话题渐渐落到了花魁斗舞的赛事上。每年的五月初九,太湖湖畔琉璃美人廊便会举办花魁盛宴,今年正好是十周年庆,声势较往年浩大不少,不容错过。
提及花魁节,蒋术奇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短暂地忆起从前的记忆。彼时他还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曾以为加诸于身的美誉便是人生常态。可比起往昔的虚名与热闹,眼前这份安稳踏实的暖意,才更让他想牢牢攥在手心。
他侧过头,晨光驱散了最后一丝薄雾,温柔地洒在云漠光的脸上,将她莹润雪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连鬓边垂落的发丝都泛着细碎的光。
蒋术奇一时有些失神,只觉得她像是误入凡间的精灵,周身都萦绕着一层不似尘俗的清透与柔和,让周遭的湖光山色都仿佛成了衬她的背景。
幸好,她还没有离开。
云漠光转过脸,唇角还带着几分方才看湖景时的轻浅笑意,“比试什么规则?”
蒋术奇笑着解释:“舞蹈竞技,比谁的场子更热闹,谁的下注最多。”
“那我们来猜一猜,今年的花魁会是谁呀!”孟松雨最是爱凑这种热闹,立刻插话进来,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谢无双轻轻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语气带着十足的信心:“上一次花魁节是五年前,白千雨姑娘才十五岁,就凭着一支《惊鸿舞》夺了冠!她的舞姿清雅又灵动,这五年想必技艺更精进了,所以今年我还是最看好她。”
孟松雨像是故意要跟谢无双唱反调,立刻皱着鼻子反驳:“那可不见得!这两年太湖一带,不都是夷姜姑娘最出风头吗?我听人说,光是她一个人得到的客人打赏,就占了整个琉璃美人廊的一半呢,人气可比白千雨高多了!”
“夷姜姑娘的美艳确实无人能及,可花魁评选终究要凭真本事。”谢无双不急不缓地补充,眼底带着几分对盛会的向往,“今年是十周年庆,琉璃美人廊特意邀了方圆百里的花魁来共襄盛举,听说连远来的楼兰美女都来了,还要跳最正宗的西域敦煌舞呢。”
“敦煌舞?”云漠光的眼神骤然发亮,方才还带着几分闲适的神情,此刻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凝思。依稀记得,六年前为了刺杀沙匪头目,柳白樱曾闭门苦学半年,练的正是敦煌舞。
“江宁织造局不会骗我,服饰就差最后一道工序了。”谢无双自信柔美,笑意连连。说话间,瞥见云漠光一直用左手轻轻托着右臂,眉头微蹙,关切地问道:“云姑娘,你肩上的伤势还好吗?方才看你在船厅执棋时,左手用得便有些费力。”
“涂了止痛药还是觉得疼,好在这几日不用忍着痛工作。”
“既然受伤了为什么不好生休息?”孟松雨见她行动不便,右肩比左肩还要高出几分。
“远途到此,不见识下江南风情怎么甘心离开?”
“对了,你不是久居西域吗?”孟松雨忽然想起一事,好奇地追问,“那你肯定见过最正宗的敦煌舞吧?”
“见过一次。”
“才一次?”孟松雨难掩失望,可怜她出身穷苦,叹道:“看来西夏人只会征战,不懂风雅。你来江南算是来对了。”
云漠光挑了挑眉毛,戏谑道:“孟小姐,我真的很想交你这个朋友,你说的话一贯动听。”
孟松雨没听出话里的暗讽之意,调皮得意地笑起来,“哼,想得美。我的朋友哪个家世像你一样普通,谁知道你是不是惹了事才离乡背井跑到中原的。”
云漠光含笑回复:“孟小姐的想象力真丰富。”
孟松雨穷追不舍道:“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云漠光看向她,视线却与孟松雨身后的孟松承交汇在一起,他的延伸晦暗不明,显然也被勾起了好奇。可她并不想满足这些人的期待,嘴角维持着浅浅的笑意,“无可奉告。”
凝聚而起的剑拔弩张之意,是孟松承察觉到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