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的水晶灯还在头顶晃着光晕,陈正国的皮鞋刚踩上台阶,后颈突然一凉——豆大的雨点砸在衣领上。
他抬头,铅灰色的云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下来,方才预报的红色暴雨预警不是玩笑。
手机在裤袋里震得发烫,是办公室小王的电话:"陈哥,政府办紧急调度会,刘主任让您马上回。“
陈正国捏着手机往停车场跑,雨幕里传来李明的声音:”小陈,这雨来得急啊。“
他转头,就见副主任撑着黑伞站在台阶下,镜片上蒙着水珠子,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老城区那几个低洼社区,去年汛期淹了半米深,今年不知道得闹成什么样。"
调度会的会议室挤得像煮饺子。
刘主任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刚接到市防指通报,幸福里、平安巷、跃进村三个社区已经积水过膝,有老人被困楼道。"他扫过众人,"谁牵头去现场?"
"我推荐陈正国同志。"李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身体前倾,"小陈同志刚在经济会上展现实力,应急协调能力肯定也强。"会议室里响起几不可闻的抽气声——谁都知道这种暴雨夜的抢险任务,稍有差池就是舆情炸弹。
陈正国盯着李明泛青的指节。
前世他因为这次任务遭遇了很多不幸,在看守所的日子里,他一直通过能接触到的书籍、与外界有限的交流等各种渠道,努力了解老城区的基础设施情况。
此刻他喉结动了动,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这场雨要下足三天,第四天省台会播《暴雨中的民生考卷》专题,当时的现场负责人因处置得当被记三等功——而那个人,本该是李明。
"我去。"陈正国站起身,西装袖口蹭过椅背,"但需要协调消防二中队、区医院急救车,还有团委的青年志愿者。"
他顿了顿说,"另外,宣传部赵芳同志得跟我一起,舆情不能断档。"
李明的瞳孔缩了缩,指尖无意识地敲着会议记录:"这阵仗是不是太大了?"
"不大。"陈正国直视着刘主任,“幸福里社区有8栋老楼,住的多是退休教师和低保户,王大妈家的电表箱去年就老化了。”
他想起前世王大妈在水里扶着轮椅哭的样子,声音沉了沉,“电闸一泡,整栋楼都得断电。”
刘主任拍板:“按小陈说的办。半小时内,所有资源到位。”
陈正国一边往办公室冲,一边在心里盘算着需要准备的资料,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地板上。
他想起前世的教训,暗暗发誓这次一定要做好充分准备。
他甩开湿透的西装,从抽屉里抽出泛黄的笔记本——在看守所里,他把每场暴雨的灾情细节都刻进了骨头里:
幸福里的地下排水管网图在城建档案馆B区32柜,平安巷的变压器位置在7号楼西侧,跃进村的志愿者联络人是退休警察老周。
他抓起座机:"城建档案馆?
我是政府办陈正国,调阅2005年老城区排水管网图,现在就要!"又翻出手机给赵芳发消息:"区医院门口的便利蜂,五分钟后见。“
赵芳抱着笔记本跑过来时,刘海沾成一绺绺地:”陈哥,你要的通稿模板我带了。“她抹了把脸上的雨,”不过现场要是出状况......"
"不会出状况。“陈正国把管网图拍在桌上,雨水在图纸边缘晕开,”你记着,等会不管群众问什么,只说‘三小时内完成第一轮转移’。“
他指了指图上的红色标记,说道:”消防从东巷进,医疗在西巷设临时点,志愿者负责背老人小孩——我之前调研过,老周的对讲机频道是438.500。“
赵芳的睫毛颤了颤,没多问,快速在笔记本上记下:”明白,我现在联系电视台,让记者跟拍。"
雨幕里的幸福里社区像片浑浊的湖。
抢险工作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每一分钟都过得无比漫长。
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势依然很大,积水也在不断上涨。
陈正国卷起裤脚踏进水里,凉意立刻漫过小腿。
他扯着嗓子喊:"老周!"穿红马甲的老头从楼洞里探出头,举着对讲机晃了晃。
“一队跟消防走,二队带老人去西巷医疗点!”陈正国的声音混着雨声炸响,"王大妈!"
他看见70岁的王秀兰扶着墙站在二楼楼梯口,水已经漫到她脚踝,“您把钥匙扔下来,我背您!”
人群里突然响起骂声:"早干嘛去了?
雨下这么大才来!"几部手机举起来,镜头闪着冷光。
陈正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镜头走过去。
赵芳立刻挤过来,把话筒递到他面前。
"各位邻居,"他的声音透过电视台的采访麦传出去,"这场雨我们提前三小时预警了,但积水涨得比预计快。“
他指了指身后正在破窗的消防员,”现在消防、医疗、志愿者都在现场,我承诺:三小时内完成第一轮转移。“
他弯腰抱起王大妈,雨水顺着老人的裤管滴在他肩头,”如果做不到,我陈正国站在这水里给大家道歉。"
手机镜头的闪光灯更密集了,但骂声渐渐变成了“让让,别挡着陈同志”。
三小时后,雨势稍缓。
陈正国站在临时安置点门口,看着最后一批老人被扶进帐篷。
赵芳举着手机冲他比了个"OK"——本地新闻的直播弹幕里,“陈科长靠谱”刷了满屏。
调度会的通报是在凌晨两点发来的。
刘主任的电话里带着笑:“小陈,市防指表扬了,说你这仗漂亮。”
他停顿了一下,“李明刚才来我办公室,说要把抢险经验整理成报告。”
陈正国望着窗外渐停的雨,想起李明在调度会上泛青的指节。
他摸出烟又放下——前世李明就是在这种时候,把“抢险物资挪用”的脏水泼到他头上。
"明白。"他对着电话笑,“我这就整理。”
挂了电话,他走到窗边。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幸福里社区泡在水里的围墙——墙皮剥落处,隐约能看见“2003年建”的字样。
陈正国摸出笔记本,在“下一步计划”里重重写下:老旧小区改造。
雨彻底停了的时候,李明蹲在办公室抽了半盒烟。
他盯着手机里的新闻头条:《暴雨夜,90后科长背老人淌水的27分钟》。
照片里陈正国挽着裤脚,背上的老人攥着他的衣领,背景里消防员正扛着救生艇——这哪是抢险,分明是政绩宣传片。
他掐灭烟头,摸出通讯录翻到"张记者"的号码。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突然想起陈正国在调度会上看他的眼神——像猎人盯着陷阱里的狐狸。
"急什么。"李明扯了扯领带,嘴角扯出个冷笑,"老城区改造项目要招标了,有的是机会。"
陈正国不知道李明在策划什么。
他站在安置点的帐篷外,看着王大妈喝着热粥冲他笑,突然想起前世自己死在看守所时,王大妈举着锦旗在门口哭的样子。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管网图,纸张被雨水泡得发皱,却依然清晰标着每个排水口的位置——有些事,他不会再让它发生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市政府的紧急通知发到了各个科室:
“鉴于本次暴雨暴露的基础设施短板,各区需在五日内提交老旧小区改造可行性报告。”
陈正国看着手机里的通知,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