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的猫眼被按得咚咚响时，陈正国刚洗完澡，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他裹着浴巾走到门前，透过模糊的玻璃，只看见一团慌乱的影子——是陈梅。
门刚开条缝，冷风裹着陈梅急促的呼吸灌进来。
她鼻尖冻得通红，手指死死攥着银色U盘，指节泛白：“正国哥，我……我刚在档案室整理旧文件，发现李主任的私人登记本夹在2021年的城建档案里。”
她的声音发颤，像片被风吹乱的叶子，“里面记了好多转账记录，对方账户名是‘宏远城建咨询’，金额从五万到二十万不等，时间从去年年初到现在……”
陈正国的手在浴巾上蹭了蹭，接过U盘时触到她冰凉的指尖。
他不动声色地侧身让她进来，瞥见她羽绒服下摆沾着档案室特有的旧纸灰：“先喝口热水。”
他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回来时陈梅正盯着客厅墙上的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我翻到第三页时，听见档案室外有脚步声。”她捧着杯子，杯口的热气模糊了睫毛，“是张姐来拿退休干部档案，我赶紧把本子塞回原处，用手机拍了照片存进U盘。正国哥，我总觉得……”
她突然攥住他手腕，“去年阳光小区外墙改造工程，中标方就是宏远的关联公司，当时李主任是项目协调人！”
陈正国的瞳孔微微收缩。
前世他被污蔑泄密后，曾在看守所听同监室的老会计提过，李明倒台是因为有人举报他收受宏远咨询的“咨询费”，但具体证据链始终没见到——原来这U盘里的，就是关键。
他捏着U盘的指腹轻轻摩挲，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宏远表面是咨询公司，实际是某些官员的白手套，专门在老旧小区改造、科技园区前期工程里倒腾利益。
“你做得很好。”他声音平稳，伸手按住陈梅发颤的手背，“但以后别再单独去碰这些东西。”
他垂眸看了眼时间，22:17，“现在回家，明天照常上班，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梅起身时，羽绒服拉链刮到沙发缝，她弯腰去扯，抬头时眼眶泛红：“我爸住院时，是李主任批的困难补助。”
她声音发闷，“可上个月我看见他在茶水间跟宏远的人握手，那人塞了个信封……正国哥，我不想当帮凶。”
陈正国送她到电梯口，看着数字屏从1跳到18，又缓缓降到1。
楼道声控灯随着电梯关门声熄灭，他摸黑回到客厅，U盘在茶几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电脑开机的嗡鸣声里，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三秒。
前世他因“泄密”入狱时，就是因为碰了不该碰的项目资料；今生他要掀翻这潭污水，但必须像剥洋葱般，层层不沾身。
U盘里的照片很清晰，登记本的纸页边缘泛着黄，字迹是李明特有的瘦金体：
“2022.3.15宏远咨询 15万备注：阳光小区协调费”
“2022.8.20宏远咨询 20万备注：福兴里测绘补贴”……
一共17条记录，总金额超过两百万。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调出前世记得的宏远咨询工商信息——法人代表是个退休教师，实际控制人是青河区原副区长周建民的侄子。
而阳光小区改造工程，前世因偷工减料导致外墙脱落砸伤老人，最终周建民被牵连下马，但那时李明已经卷款逃到东南亚。
“不能打草惊蛇。”他喃喃自语，打开加密软件将照片压缩成文件包。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大学室友王浩的消息：“明天财政局数据室开放，你要的项目流水我给你留了权限。”
凌晨两点，陈正国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资金流向图。
阳光小区项目总拨款1200万，其中380万以“第三方咨询服务费”名义打进宏远账户，而宏远收到款后，每隔半月就会往李明的私人账户转一笔，金额与U盘里的记录分毫不差。
他的指节抵着下巴，目光落在“2023.1.5宏远→李明 18万”那条记录上——前世李明正是在这年三月，以“考察”名义去了香港，再也没回来。
而今生，他要让这条毒蛇在出洞前就被掐住七寸。
天刚蒙蒙亮，陈正国将加密文件匿名发送到市纪委的举报邮箱，附件备注里只写了一句：“查阳光小区外墙粉刷工程资金路径”。
他点击发送时，窗外的麻雀扑棱着飞过，在玻璃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影子。
上午的政务会上，李明依旧坐在最末排，翘着二郎腿翻报纸。
陈正国汇报科技园区调研进度时，瞥见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喉间泛起冷笑——前世此刻的李明，正得意于自己刚收了宏远的“科技园区前期咨询费”。
下午三点，纪检组的人突然出现在区政府大楼。
陈正国在茶水间接水时，看见两个穿深色西装的人敲开了李明办公室的门。
李明的茶杯“当啷”掉在地上，茶水溅湿了他锃亮的皮鞋。
“李主任被带走了？”张强的声音从身后炸响，他端着的马克杯晃得厉害，咖啡泼在袖口都没察觉，“我昨天还帮他送了份文件去宏远……”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捂住嘴，眼神慌乱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陈梅端着打印好的材料经过茶水间，手机悄悄揣在兜里，屏幕亮着录音界面。
她抬头看见陈正国，目光快速扫过他胸前的工牌，又低头整理材料——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已记录。
下班时，楼道里的议论声像炸开的蜂窝。
“听说查的是经济问题”“李主任这两年经手的项目可不少”……陈正国抱着文件路过公告栏，瞥见自己上周贴的“科技园区调研分工表”，李明的名字被红笔划掉，旁边新写着“陈正国总协调”。
他摸出手机，纪委的短信提示音刚好响起：“举报材料已收，正在核实。”
夜风卷着梧桐叶掠过肩头，陈正国望着办公大楼顶层依旧亮着的灯——那是区纪委的办公室。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给任何影子躲藏的机会。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楼梯转角处——那里，隐约传来压低的通话声：“查得很细……对，陈正国最近太活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