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陈正国站在区政府大楼前的台阶上。
他仰头看了眼顶楼的电子屏，“青河区经济转型专题会议”几个红字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公文包的搭扣硌着掌心，里面装着修正后的数据对比表、2018年调研报告复印件，还有那个藏着茶水间录音的U盘。
"小陈来得早啊。"后勤科老王抱着投影仪的备用线从他身边经过，"今天刘主任特意交代，让你负责设备调试。"
陈正国点头应了，脚步却比老王更快。
他推开通往会议室的玻璃门时，空调的冷气裹着松木香扑面而来——这是张区长爱用的檀香，说明主要领导已经到了。
会议室长桌两侧的名牌摆得整整齐齐，陈正国的位置在第二排最左侧。
他绕到投影仪后方，指尖刚碰到接口，就顿住了。
金属接口边缘沾着半枚淡蓝色橡胶印，像是被什么薄手套蹭过的。
他眯起眼，用指甲轻轻一挑——接口里竟卡着张微型存储卡。
"陈科员在找什么？"
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正国转身，正撞进李明的视线里。
这位副主任穿着深灰西装，领带系得歪了半寸，左眼皮跳得厉害——前世他每次动歪心思前，都会有这个小动作。
"调试设备。"陈正国把存储卡往掌心一按，不动声色地塞进裤袋，"李主任来得也早。"
李明的目光扫过投影仪接口，又落在陈正国的公文包上。
他扯了扯领带，喉结滚动两下："年轻人总爱抢风头。"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刘伟夹着笔记本走了进来。
"都到齐了？"刘伟扫了眼表，"还有十分钟，先把材料发下去。"他看向陈正国时，眼角的皱纹舒展了些，"小陈，你那份数据对比表我昨晚看过，思路很清晰。"
李明的手指在桌沿敲出急促的节奏。
陈正国能看见他后槽牙咬得发白——前世就是这个时候，李明联合统计局的人做了份假数据，把工业用地转化率从62%硬生生改成78%，导致后续招商时闹出土地指标短缺的笑话。
会议正式开始。
张区长主持会议，当话题转到"工业用地开发可行性"时，李明突然把茶杯往桌上一墩："我有异议。"他抽出陈正国的对比表，指尖重重戳在"2023年一季度转化率"那栏，"数据来源存疑。
区统计局上周给我的报表是78%，这里写62%，差了整整16个百分点。“
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
陈正国注意到张区长的眉峰挑了挑，刘伟的手指在笔记本上敲了两下——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李主任说的78%，应该是参考了2019年的统计口径。“陈正国翻开公文包，取出那份泛黄的2018年调研报告，说道：
”但2020年国土局发过123号文，明确要求将‘已签约未动工项目’剔除出转化率计算。“
他把报告推到长桌中央，”这份2018年的实地勘测记录里，青和置业名下的3号地块就是典型——签了协议三年没打地基，按新口径不该算进去。“
李明的脸涨得通红：”口说无凭！"
"那这个呢？“陈正国摸出U盘插进投影仪，”上周三下午三点，茶水间。“
录音里先是茶杯碰撞的轻响，接着是李明的声音：”老周，把3号地块的数据算进去，就说我同意的。"
另一个男生犹豫：“李主任，123号文......""123号文是三年前的！”李明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张区长要的是漂亮数据，你懂不懂？”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李明的手死死攥着桌布，指节泛白。
张区长摘下眼镜，用镜片敲了敲桌面："李主任，解释一下？"
"这、这是断章取义！"李明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是怕数据太难看影响招商！"
"影响招商的不是数据，是虚假数据。"陈正国又翻开对比表，"如果按78%上报，咱们至少要多批120亩工业用地指标。
可青和置业的3号地块现在还是荒草坡——“他顿了顿，”上周我去旧址转了转，地下管网图纸都埋在草里，根本不具备开发条件。“
刘伟突然放下笔：”小陈，你说的管网图纸，能作为佐证材料吗？"
"今早已经让测绘队去现场了，下午能出勘测报告。“陈正国从公文包最内层抽出个牛皮袋，”这是我翻拍的图纸照片，管网老化率超过60%，重建成本比新征土地还高。“
张区长接过照片看了两眼，抬头时目光亮得惊人：”好！“他转向李明，”李主任，你分管的统计口需要好好整顿。“又看向陈正国，”小陈，下午跟我去科技园区旧址，现场办公。"
散会时，李明撞开会议室的门冲了出去，西装后襟皱成一团。
刘伟拍了拍陈正国的肩膀："走，去我办公室。"
主任办公室的窗户开着，风卷着槐花香涌进来。
刘伟从抽屉里摸出盒烟，递了支给陈正国，见他摇头，自己点上：“你知道青和置业的法人是谁吗？”
陈正国想起前世老科长临终前的话：“青和背后是李副主任的妻弟。”他垂眸盯着桌面：“可能和李主任有关系？”
刘伟的烟灰簌簌落在瓷缸里：“下午跟张区长汇报时，留三分余地。”他突然笑了，“但该扎的刺，得扎准。”
陈正国离开办公室时，走廊里的窗台上落着只麻雀。
他摸了摸裤袋里的微型存储卡——刚才趁人不注意，他把卡插进了自己的手机。
里面是段监控录像：凌晨两点，李明戴着橡胶手套往投影仪里插卡的画面。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苏若雪发来的消息："中午一起吃饭？"他刚要回"好“，抬头看见李明从楼梯间出来，正对着手机咬牙切齿：”周秘书，安排人查陈正国的旧账！“
陈正国把手机收进兜里，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肩章上。
他想起前世看守所里潮湿的墙皮，想起老科长冰凉的手攥着他的手腕：”护好小芸。"
此刻走廊尽头的公示栏里，"优秀科员评选"的名单上，他的名字排在最末——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是张区长的专车到了。
陈正国理了理领带，公文包的搭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弯腰捡起脚边的一张碎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小心青和置业的地下车库。"
风卷着碎纸掠过他的指尖，飞向远处的蓝天。
陈正国抬头，看见李明站在三楼窗口，正对着他的方向冷笑。
但这一次，他的目光里没有恐惧，只有燃得更旺的火——前世的暗礁，今生，他要亲手炸成通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