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凡是红星轧钢厂的职工,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片死灰般的绝望所取代。
苏云溪的脸,“唰”地一下,血色褪尽白得像一张纸。
她是技术员!三号高炉那台比厂长命根子还宝贝的进口鼓风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的分量!
那玩意儿要是真废了对整个红星轧钢厂而言,不亚于一场毁灭性的地震!
她本能地带着一丝寻求依靠的惊惶,望向身边的江潮。她希望从他脸上看到同样的震惊与担忧,然而,她看到的,却是一幕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的景象。
江潮依旧闲适地靠着车厢壁,面对这足以让全厂瘫痪的噩耗,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焦虑,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反而闪过一抹鹰隼捕获猎物般的精光,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常人无法洞悉的、玩味的弧度。
他转过头迎上苏云溪那双盛满了惊恐的眸子,身子微微前倾滚烫的呼吸带着一股的霸道,喷在她的耳廓上说出了一句让她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的话。
“别慌。这机器坏得好,坏得他娘的真是太妙了!”
“轰!”
苏云溪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差点从颠簸的座椅上弹射起来。
她那双秀丽的眸子瞪得溜圆几乎是出于本能,闪电般伸出小手死死捂住江潮的嘴,声音又急又低带着哭腔:“你疯了!胡说什么!这可是要掉脑袋的玩笑!”
全厂的命根子断了他居然说“妙”?这不是疯了就是失心疯了!
江潮却一把抓住她那只冰凉柔嫩的小手将她整个人更紧地拉向自己。
他凑得更近,那灼热的气息仿佛要钻进她的灵魂深处让她白皙的耳根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
“信我。”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心丸,带着一股子睥睨天下的魔力,“对别人来说这是天塌了。对咱们家来说这是老天爷用金饭碗砸咱们脑门上了!”
苏云溪还想再问班车已经“嘎吱”一声,像个跑不动的病人呻吟着停在了厂区大门口。
车门豁然洞开一股仿佛能把人点燃的焦躁与火气,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整个红星轧钢厂此刻就是一个被捅烂了的巨型马蜂窝!
工人们三五成群脸上挂着世界末日般的惶然与不安。
干部们则像没头的苍蝇满头大汗地来回飞窜,扯着嘶哑的嗓子对着空气咆哮。
车间主任王爱国正站在三号高炉的车间门口,急得像一头被架在火上烤的公牛,看见学习归来的大部队眼睛一亮,疯了似的冲过来一把薅住一个刚下车的老技术员的胳膊。
“老张!我的亲娘嘞!快!你快去看看!那台德国宝贝疙瘩彻底不动弹了!陈厂长要把办公楼给点了!”
他一抬头瞥见了江潮和苏云溪,此刻也顾不上半点寒暄只是不耐烦地挥着手,像赶苍蝇一样:“你们两个!赶紧回宿舍待着去!车间里现在是龙潭虎穴,别进来给我添乱!”
苏云溪作为技术员心急如焚,一步上前:“王主任,我也是技术科的我必须去现场看看!”
“你看个屁你看!”王爱国急火攻心口不择言地吼道,“厂里最有经验的几个老师傅围着那堆洋废铁啃了大半天,连个螺丝都没敢拧!你一个黄毛丫头去了能顶个球用!”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道身影动了。
江潮,拎着他那个鼓鼓囊囊、沉重无比的帆布旅行包,拨开挡在身前那几个失魂落魄的工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径直就往那烟熏火燎的车间里走去!
“哎!江潮!你小子给老子站住!你他娘的干嘛去!”王爱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扯着嗓子吼道。
江潮头也未回,宽阔的背影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然。
一道清晰、沉稳,却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精准地砸进了王爱国和苏云溪的耳朵里。
“我去挣一台大彩电回来。”
话音落,他的人,已经消失在车间那黑洞洞的门口。
王爱国和苏云溪,彻底僵在了原地,如同两尊石雕。
挣……彩电?
这他妈都火烧眉毛了,这小子说的是哪家的鬼话?!
苏云溪贝齿狠狠一咬下唇,一股决绝涌上心头。她也顾不上了,把怀里那几匹刚买的宝贝布料,胡乱往一个相熟的女工怀里一塞,留下一句“帮我看着”,便提着裙角,义无反顾地追了进去!
车间里,一股恐怖的热浪扑面而来!机油、铁锈混合着一股金属烧焦的刺鼻气味,呛得人眼泪直流。
那台平日里运转时发出雷鸣般巨响、威风凛凛的德国进口鼓风机,此刻像一头被割断了喉咙的钢铁巨兽,死气沉沉地趴窝在那儿,散发着不祥的寂静。
周围,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
为首的正是厂长陈建国!
他一张国字脸铁青得吓人嘴角的燎泡一颗连着一颗,触目惊心。
他正听着一个戴着啤酒瓶底般厚重眼镜的老技术员,用颤抖的声音汇报。
“厂长不行啊!彻底没救了!这轴承是德国佬的特殊合金钢经过了二次淬火热处理工艺复杂得跟天书一样,别说咱们厂就是整个省的机械厂也造不出这玩意儿!
刚才……刚才我们试着用最好的国产轴承代替结果一开机不到十秒钟,‘嗡’的一声就烧成了蓝黑色!再试下去我怕整个电机都得跟着报废啊!”
“咚!!”
陈建国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铁制操作台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手背上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指缝就流了下来他却浑然不觉。
“德国人!德国人怎么回复的!”他咆哮着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一个负责外联的干事,脸色惨白哭丧着脸回答:“他们……他们说要换可以光这一个轴承,他们报价五千西德马克!而且走流程、发货,最快也要三个月后才能到!”
五千马克!
三个月!
“嘶——!”
在场所有人都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人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