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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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砖的运油的,清场地的工人们的脚步声急促而沉重,却乱中有序仿佛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

江潮自己则蹲在角落,双手如同穿花蝴蝶用耐火砖飞快地垒砌着一个简陋到堪称原始的土炉子。

豆油、菜籽油、还有一罐没人认识的、黑乎乎黏糊糊的机油被他以一种诡异的比例,倒进一个半人高的大铁桶里。

那股子味道呛得人直皱眉头。

这就是他的“淬火液”?

没人敢问但所有人的心里,都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两个小时后一阵“咣当咣当”的跑步声由远及近,老张师傅那魁梧的身躯,像一辆失控的坦克般冲了过来,他胸口跟拉风箱似的剧烈起伏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手里却死死地捧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崭新的轴承在他的粗布手套上,被擦拭得像一面镜子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小潮!成了!一根头发丝都不差!”老张师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几乎是吼出来的。

“嗡——”

全车间的人,脑子里都跟着响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了江潮身上。

最要命的,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江潮缓缓起身,他接过轴承,小心翼翼地放入土炉之中,随即,他抓起破旧的风箱,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地拉动起来。

呼——!呼——!

风箱鼓噪,炉火“轰”地一下蹿起三尺多高!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睛,此刻倒映着熊熊炉火,亮得骇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炉膛中的轴承,被烧得通体透亮,仿佛一块从太阳上掰下来的烙铁,散发着妖异的橘红色光芒时——

江潮虎目圆睁,舌绽春雷,爆喝一声:

“起——炉!”

他抄起一根两米长的巨大铁钳,闪电般探入炉膛,稳稳夹住那枚滚烫的轴承。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一步,两步……他走向那桶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油桶。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成,则一步登天,救活全厂!

败,则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巨响,车间那扇虚掩的铁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住手!江潮!你个狗娘养的给老子住手!”

一道破锣般的嘶吼,撕裂了车间里凝固的空气!

众人惊骇地扭头望去,只见保卫科小队长赵东来,带着七八个手下,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那个之前被江潮怼得面红耳赤的老技术员,此刻正一脸的阴狠与得意。

赵东来猩红着眼睛,根本不看别人,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陈厂长的鼻子上,状若疯虎地咆哮:

“厂长!你老糊涂了吗!你竟敢相信这种小杂种的话!”

他猛地转向江潮,眼神里的怨毒仿佛要吃人:“他根本不是在救机器,他是在搞蓄意破坏!他所谓的‘二次淬火法’,就是要把咱们厂的命根子——这台德国轧机,彻底毁掉!我怀疑,他就是潜伏的特务!是想毁掉我们社会主义建设成果的阶级敌人!”

“特务”!

“阶级敌人”!

轰!

这两顶血淋淋的帽子,在这八十年代初,比子弹的威力还要大!它能让一个人,乃至一个家庭,永世不得翻身!

赵东来这一嗓子,不亚于在车间里引爆了一颗手榴弹!

所有工人,瞬间脸色煞白,手脚冰凉,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了天灵盖,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和热血,瞬间被浇得一干二净!

陈建国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厉声喝道:“赵东来!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赵东来有恃无恐地狞笑起来,他指着江潮身前那桶黑乎乎的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尖叫,“厂长,你被他耍了!我身边的刘工,是咱们厂唯一去西德学习过的专家!让他告诉你,这小杂种在干什么!”

那刘工立刻向前一步,摆出一副痛心疾首、正义凛然的模样,用一种专家的口吻,一字一顿地说道:

“德国原厂的淬火工艺,用的是特种合成冷却油!我亲眼见过!用豆油、菜籽油淬火,简直是闻所未闻!这是在谋杀!是在犯罪!”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这种土法子,会让钢材表面急剧碳化,内部金相组织彻底破坏!产生的应力会让轴承变得像玻璃一样脆!

别说上机,用锤子一敲就得碎成八瓣!

一旦装上机器,高速运转之下,整个电机都会因为过载而炸膛!到时候,死伤不论,这台机器就彻底报废了!”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车间里,瞬间炸了锅!

“我的老天爷!用吃的油淬火?这他娘的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我就说一个学徒工懂个屁!原来是憋着坏,想拉咱们一起死啊!”

“这要是炸了,咱们这排班的离得最近,不得给崩死?”

恐慌和愤怒,像野火一样蔓延!刚刚还对江潮言听计从的工人们,此刻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恐惧和敌意。就连老张师傅,捧着手套的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胡说!”

一声娇叱,苏云溪像一头护崽的母豹,猛地冲到江潮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护住,她胸口剧烈起伏,美眸中满是怒火,“赵东来,你这是污蔑!是含血喷人!”

“污蔑?”赵东来鄙夷地上下打量着她,阴阳怪气地笑道,“苏技术员,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别是被这小白脸的皮相给迷住了!

他就是因为我表弟的事怀恨在心,要搞公报私仇,拉我们整个红星轧钢厂给他陪葬!”

诛心!

这番话,歹毒到了极点!

陈建国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死死地盯着江潮,额头上冷汗涔涔。

他赌上的是自己的政治生命,可万一……

万一赵东来和刘工说的是真的呢?

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整个红星厂,都承担不起!

气氛,凝固如铁!

所有人的目光,质疑、愤怒、恐惧、挣扎……全都压在了那个沉默的年轻人身上。

然而,从始至终,江潮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