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透,赵守义跟做贼似的溜进院子,脚步声都带着哆嗦。
顾昭正蹲井边拿冷水猛泼脸,刺得一个激灵。
“吱呀——”门被赵守义飞快关上,他后背死死抵着门板,脸白得像纸,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抖着手在石桌上摊开——半卷墨迹未干的破纸!
“顾…顾兄!要命了!”他嗓子眼发紧,“早上送公文,撞见东厂密件混在要归档的废纸堆里!上头写着‘建虏’‘蓟辽’…我…我想到你前天说的话,脑子一热就…抄了半页!”
顾昭手上的水珠都来不及甩,人已经扑到石桌前。那歪歪扭扭的狗爬字,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
九月廿三,建虏细作三批潜入京师,着顺天府严查。另据密报,四贝勒(皇太极)与范文程夜谈,提及‘借南朝刀’之策……
草!顾昭瞳孔猛缩!
前世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轰然冲进脑子——天启六年宁远炮伤老奴(努尔哈赤)!崇祯二年皇太极绕道蒙古破关!最关键的是,这狗贼故意放跑俩明朝太监,让他们“偷听”到袁督师“通敌”的“密谈”!
反间计!皇太极的毒计!这“借南朝刀”,就是毒计开刃的第一滴血!
金手指疯狂运转,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刺眼!
“赵兄!这密件日期?!”顾昭声音像淬了冰。
“八月二十七!盖着东厂红印!”赵守义抹了把冷汗,声音发颤,“我抄的时候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差点被张班头逮住!这…这真要命?”
“要命?”顾昭一把抓起那半页纸,眼神狠得像狼,“这是催命符!是袁督师千刀万剐的开端!是大明北疆崩碎的引信!”说完他旋风般冲进书斋,从床底拖出个破木匣,哗啦倒出一堆借来的邸报。
七月袁崇焕入朝!八月皇太极整军!九月建虏细作潜入!时间线严丝合缝,分毫不差!历史车轮正轰隆隆碾向深渊!
顾昭抓起笔,蘸饱墨汁,杀气腾腾——必须写!把皇太极这阴险毒计扒皮抽筋写出来!塞到皇帝老儿和袁督师眼皮子底下!
可…他一个穷酸秀才,谁特么鸟他?策论怕是连宫门都摸不着!
咚咚咚!
敲门声像丧钟!赵守义吓得“哐当”打翻了茶碗,魂飞魄散!
顾昭眼神一厉,闪电般将密信塞进袖子。门缝里,已透进一道青灰色的身影。
来人飞鱼服,腰悬铜牌,刀眉冷眼,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院内石凳,带着一股子阴寒气。
“顺天府赵守义?”声音干涩冰冷,“东厂档头魏文通。查丢失公文。”
赵守义脸瞬间惨白如死人。
顾昭却死死盯住对方腰牌上“靖难”二字,脑中警铃狂响!东厂番子!活阎王!
电光石火间,顾昭一个箭步抢出门,精准挡住魏文通扫向院内的视线,脸上堆起“老实巴交”的笑:“官爷您里面请!赵兄昨儿帮我抄书呢,手笨得很,抄错了几笔邸报,正发愁呢……”
“顾昭?”魏文通猛地扭头,刀锋般的目光刮在他脸上,“顺天府学的秀才?”他踱步进屋,眼神像探照灯,扫过案上笔墨,最后钉在赵守义怀里没藏严实的油纸包上。
“库房少了半卷密档,”魏文通声音不高,却冻得人骨头缝发寒,“原来在这儿。”
赵守义汗如雨下,腿肚子转筋。
顾昭却深揖到底,语气“惶恐”又“诚恳”:“官爷明鉴啊!赵兄看学生病中无聊,抄点邸报给学生解闷罢了!借学生八百个胆子,也不敢碰东厂一根汗毛呀!”
心跳如擂鼓!魏文通那眼神,毒!肯定看出纸页不是邸报了!
“解闷儿?”魏文通冷笑,随手抄起案头那本破烂《大学衍义》,书页哗啦一抖——半张写满字的纸飘然落下!
正是顾昭前夜写的火器改进笔记!
“弹道…抛物线?红衣炮管长?”魏文通捏着纸,一字一顿念出,冰冷的目光刺向顾昭,“小秀才,还懂这些歪门邪道的西洋把戏?”
顾昭后背瞬间湿透!草!大意了!但他面上丝毫不露,反而露出“羞愧”的讪笑:“官爷取笑了!学生看《武备志》看得魔怔,胡写乱画的玩意儿,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魏文通盯着他,嘴角忽然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呵…有点意思。”
他转身就走,却在门口顿住。头也不回,只侧过脸,那毒蛇般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顾昭塞着密信的袖口鼓囊处,丢下一句:
“这位顾兄…气度,不凡啊。”
门“吱呀”关上。
“噗通!”赵守义直接瘫软在地,魂儿都吓飞了:“他…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完了!东厂诏狱…剥皮实草…”
顾昭也长出一口气,手心全是冷汗,但眼神却亮得吓人:“知道?知道个屁!他真起疑,这会儿咱俩已经在诏狱啃蟑螂了!”他一把掏出密信拍在桌上,“他这是…放饵呢!”
“放饵?”赵守义懵了。
“甭管他!”顾昭抓起笔,墨汁飞溅,字字如刀,“赵兄!认不认识在京城能喷人的…御史?!”
“御…御史?顺天府周扒皮…哦不,周御史!去年帮他递过状子…”
“就他了!”顾昭笔下龙蛇飞舞,杀气四溢,“我要写篇捅破天的策论!把皇太极这‘借刀杀人’的毒计扒光了晒!把袁督师绝不能动的道理用血写出来!明天你就去周御史府上!就说有个不要命的穷秀才,敢用九族脑袋担保——策论里的每一个字,都是阎王爷亲口说的!”
赵守义看着顾昭那近乎疯魔的狠劲,想起他说“等不了三年”时的眼神,一咬牙:“成!我这就去打听那周扒皮…周御史住哪儿!顾兄,你…悠着点写,别真把九族写没了…”
深夜,烛火摇曳。
顾昭掷笔。七页墨迹淋漓的策论堆在案头,字字如刀,力透纸背!
“赌了!”他对着冷月,嘴角勾起一抹疯狂又冰冷的弧度,“没人信一个穷酸秀才能看穿历史?老子偏要捅破这天!”
“袁崇焕一死,关宁军崩盘,建虏铁骑踏破京师…到时候,血流成河!”
赵守义揉着眼从里屋蹭出来,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帖子,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和一丝激动:
“顾…顾兄!顺天府明儿办乡试预备会…周御史手下的书吏…点名要你去…讲讲策论!”
顾昭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
呵,鱼饵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