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毅掀帘进帐时,帐中檀香正浓。
那名自称陈纪的袁绍使者正背着手看墙上挂的幽州地形图,宽袖博带沾着晨露,腰间双螭纹玉珏随动作轻响——此乃袁绍赐予心腹谋士的制式信物。
听见脚步声,他侧过身来,眼角微挑:“郭军侯倒是让本使好等。”
“路上遇了些麻烦。”郭毅解下佩刀搁在案上,目光扫过对方腰间半露的玄色绶带——袁绍帐下谋士多系此色,倒不算假。
又瞥见他落座时衣摆轻扬,露出内衬冀州织锦的暗纹。
他在主位坐定,指尖以《梅花三弄》的节奏轻叩案几:“袁本初派先生来,所为何事?”
陈纪拖长音调笑了声,在客位落座:“自然是为共谋大事。郭军侯如今据青徐要冲,麾下玄甲营声名渐起,我家主公素爱英雄。”他忽然探身,目光如刀:“只是这英雄若不知‘良禽择木’之理……”
“先生直说条件吧。”郭毅端起茶盏,茶汤映出他微沉的眼尾。
前世他见过太多谈判桌上的心理战,袁绍的使者不过是换了身古衣的谈判专家。
陈纪抚须:“我家主公愿表奏郭军侯为平原郡守,食邑三千户。但有一条——”他指节敲了敲案面,“往后青徐军事需听河北调遣,粮草军械亦当优先供给袁军。”
帐外忽有北风卷着沙粒打在牛皮帐上,沙沙作响。
郭毅垂眸吹开茶沫,喉间泛起冷意。
平原郡是青徐门户,袁绍这是要拿块空印换他的兵权。
他抬眼时已带了三分笑意:“先生这条件,容某今夜与幕僚商议。”
“郭军侯爽快。”陈纪起身整理衣袖,显出内衬织锦暗纹,“本使就住在前营客帐,静候佳音。”他走到帐口又停步:“对了,听闻军侯近日在寻什么古碑?若有需要,河北典籍阁倒可借些资料。”
郭毅的茶盏在案上发出轻响。
他望着陈纪的背影消失在帘外,指节缓缓攥紧。
这老匹夫果然探到了龙脉线索——白天那截“许”字令牌还在怀中硌着,曹操的人盯着,袁绍的人也盯着,倒像块肥肉掉进了狼群。
“虎子。”他掀帘唤人。
王虎从阴影里转出来,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末将在。”
“带五个玄甲卫,把陈纪的随从全查一遍。”郭毅压低声音,“重点查他们身上有没有刻着‘袁’字的密符,靴底有没有藏着的绢帛。必要时可用铜镜反光查验夹层。”
“明白。”王虎抹了把脸,络腮胡上还沾着白天血渍,“末将这就去扒了他们的裤腰带。”
郭毅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转身回帐时,案头多了张纸条——是蔡珺的字迹:“河北粮道近日有异动,陈留郡分出三队运粮车,方向直指东郡。”
更妙的是,纸条遇烛火后浮现出米汤写下的暗记:审配侄子昨日迎娶甄氏旁支女。
他捏着纸条笑了。
袁绍果然急了。
兖州之战曹操虽胜,却也折了大半粮草,袁绍怕是怕他郭毅倒向曹操,才急着用郡守印来套人。
次日辰时,中军帐飘出浓烈的酒气。
郭毅半倚在案前,酒坛滚落在脚边,衣襟敞着露出锁骨处的刀疤。
陈纪皱着眉避开他喷着酒气的呼吸:“郭军侯这是……”
“先生来得正好!”郭毅踉跄着抓住对方衣袖,指甲掐进对方腕骨,“某昨日翻出本旧书,说青徐地下埋着条‘藏龙脉’,得这龙脉能定乾坤!”他突然压低声音,舌头打着卷,“曹孟德的人已经在查了……若袁本初不肯给粮草,某只好带着龙脉投他!”
陈纪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扫了眼帐外——蔡珺正站在廊下,指尖绕着发梢,似乎在逗弄檐下的麻雀;孙大勇抱着酒坛靠在柱上,脸红得像猪肝;高顺则垂手立在角落,铠甲擦得锃亮。
“郭军侯醉了。”陈纪抽回袖子,语气却软了几分,“本使替军侯向主公美言,必能争取更高封赏。”
“更高封赏?”郭毅拍着案几大笑,酒液溅在陈纪的锦袍上,“某要十万斛粮草!有了粮草,某能把青徐流民全编成军,到时候……”他突然捂住嘴,眼神发直,“哎呀,说漏嘴了。”
蔡珺恰在此时掀帘进来,袖中飘出一缕药香。
她扶住郭毅的肩膀,对陈纪福身:“我家将军不胜酒力,先生莫怪。只是这粮草么……”她指尖轻点案上的流民分布图,“青徐有三十万流民,若能给他们粮种农具,何愁不得民心?到那时,青徐百姓只知有袁公,不知有曹贼。”
她说话时,袖口滑落,悄悄在他掌心划了三个点——他们的紧急暗号。
陈纪盯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喉结动了动。
十万斛粮草对河北来说不算伤筋动骨,可若真能把郭毅绑上袁绍的战车……他咬了咬牙:“本使即刻修书回邺城,三日后必有答复。”
三日后未时,孙大勇的马蹄声撞进营寨。
“将军!”他翻身下马,铠甲上沾着草屑和血渍,“河北粮队在泗水渡遇了劫!末将带轻骑剿匪,把粮食全抢回来了!”他解下腰间的首级扔在郭毅脚边——是个面生的山匪,眉心还插着玄甲卫特有的透甲锥,耳后有长期佩戴皮盔的压痕。
郭毅蹲下身,指尖划过粮袋上的“袁”字火漆印——图案正是“三雀衔环”。
血珠从山匪额角滴在“袁”字上,像朵红梅。
他抬头时笑了:“辛苦大兄弟了。把粮食全送进东仓,让高顺带五百人看着。”
孙大勇拍着胸脯应下,转身时冲王虎挤了挤眼。
王虎站在阴影里,拇指蹭过短刃的血槽——那些“山匪”,可都是玄甲卫扮的。
当夜,蔡珺抱着一摞密报进了郭毅的帐子。
烛火下她眼眶发青,显然熬了整夜:“三队细作已经混进粮队,最快七日能到邺城。只是……”她指尖叩了叩案上的河北地形图——上面标有漕运码头与十二处常平仓,“袁绍若察觉粮队有问题……”
“我们要的不是他的信任。”郭毅用匕首挑开地图,露出下面的战略草案,红蓝两色标注虚实路线,“河北四州看似稳固,可审配管粮,郭图弄权,许攸贪财……”他的匕首尖停在邺城位置,“只要细作能把这些漏洞连成线,到时候……”
蔡珺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背。
她的手温凉,带着墨汁的味道,虎口处还残留着他当年为她挡箭的旧伤。
郭毅一怔,反手握住她的指尖。
帐外的更鼓敲了三更,巡夜的梆子声忽远忽近。
他松开手,将草案推给她:“这是北上战略的初稿,你帮着改改。”
蔡珺低头翻看,发梢扫过他手背。
忽然她顿住,抬眼时眸中带笑:“我信你。”
她从袖中抽出一卷图纸,展开后是片依山傍水的谷地,“前日高顺带人探过,背山面河,左右有隘口可守,最适合办学。”
郭毅的手指在图纸上停顿片刻。
他望着谷地中央的空地,仿佛看见无数青壮在那里读书练剑,喊杀声和读书声混在一起,震得山雀扑棱棱乱飞。
他抬眼望向帐外的星空,轻声道:“等打完这仗……”
深夜的沙盘前,郭毅的手指缓缓划过河北地图。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邺城”二字上,像把悬着的刀。
他伸手拂过邺城的标记,低声道:“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帐外,巡夜的士兵举着火把走过,火光映得“玄甲营”大旗猎猎作响——旗杆顶部装着能测风向的铜雀。
远处山风卷着草香吹来,隐约能听见东仓方向传来的粮袋堆叠声——新收的冀州粟米在麻袋里沙沙作响,像春蚕食叶。
而在沙盘的阴影处,半块刻着“许”字的令牌倒影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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