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晨雾还未散尽,王虎的皮靴已碾过带露的草叶。
他腰间悬着玄甲营特有的青铜虎符,左手提着个油皮纸包——是给文书房老张头带的热炊饼。
绕过演武场东侧的望楼时,他瞥见墙根下有片异样的白。
弯腰拾起的瞬间,王虎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那是半封未写完的密信,墨迹未干的“玄甲书院已成毒瘤,宜早除之”几个字刺得他眼眶发疼。
信纸边缘沾着暗褐色的墨渍,形状像极了文书房用的松烟墨——那种掺了鱼胶、干后会龟裂的陈留墨。
更诡异的是,他撕开信纸背面,发现隐约显现出用硝石粉涂抹后浮现的邺城方位坐标。
“统领!”王虎撞开议事厅的木门时,郭毅正用炭笔在沙盘上标画屯田区。
蔡珺捧着竹简站在一侧,发间的青玉簪子随着动作轻晃。
郭毅抬眼,见王虎攥着信纸的手在抖。
他接过信纸的动作很轻,指腹却重重压在墨渍上:“掺了鱼胶的松烟墨,文书房专供。”
蔡珺凑过来,指尖划过信纸上的褶皱:“字迹有顿笔,是左手写的。但这折痕……”她翻开随身的皮质手札,“和李衡前日呈的粮草清单折法一样——他总爱把纸角往里卷半寸。”
郭毅的拇指摩挲着沙盘边缘。
李衡,原袁绍帐下主簿,去年冀州战乱时投奔,现在管着粮草调配。
这人选得妙,既不算老人不会被怀疑,又能接触核心军务。
“查他近半月的行踪。”郭毅将信纸投入炭盆,火星噼啪舔着“毒瘤”二字,“另外……”他抬眼看向王虎,“明日议事会,我要宣布书院派五人去兖州购书。”
王虎愣了愣,突然咧嘴笑出白牙:“属下这就去盯着文书房。”
蔡珺的指尖在竹简上轻点:“需要我安排孙将军的骑兵扮商队?”
“就说商队运的是《六韬》《吴子》。”郭毅的炭笔在沙盘上画了个圈,“要让李衡听见——越详细越好。”
三日后的清晨,孙大勇的“商队”出了营门。
他裹着褪色的青布衫,腰间别着的不是佩刀,是杆秤。
五辆马车装着半车书简,半车石块——石块底下,二十个玄甲骑兵的短刀磨得发亮。
日头过午,商队行至青檀坡。
孙大勇扯了扯缰绳,马脖子上的铜铃“叮铃”作响。
这是暗号。
“劫道的!”车后突然传来吆喝。
二十几个手持朴刀的“山贼”从林子里窜出,为首的举着鬼头刀往马腿上砍——他没注意到,商队车夫们的手都按在车板下。
“杀!”孙大勇暴喝一声,车板下的臂张弩弹开,三连发射出,精准钉穿敌人咽喉。
所谓山贼的刀才举到一半,就被玄甲骑兵的锁子甲撞得飞出去。
不到半柱香,二十几人全被捆成了弓形,关节处压着加热的石头,惨叫声中吐出实情。
“说,谁让你们来的?”孙大勇的刀尖挑开为首者的衣领,露出锁骨处的獬豸刺青——袁绍军“监军司”的标记。
“城南……废驿站……”那人疼得翻白眼,“李...李文书说...杀了购书的,就给银钱......”
当夜,月黑星稀。
郭毅带着玄甲亲卫摸近城南驿站。
断墙里透出一点火光,隐约能听见说话声:“那五个书呆子死了?”是李衡的尖嗓子。
“动手!”郭毅挥了挥手。
亲卫们像夜猫子般翻进墙,两支鸣镝箭射灭灯烛,第三支钉住李衡的衣袖。
破门瞬间,李衡正把半卷绢帛往怀里塞。
他看见郭毅的瞬间,膝盖一软瘫在地上,墨汁从怀里的竹筒里漏出来,在青砖上洇出个黑团。
“陈琳陈孔璋让我探书院虚实。”李衡的牙齿磕得咯咯响,“他说玄甲营要是坐大,袁将军的河北就不稳......”
郭毅蹲下来,指尖捏起李衡怀里的绢帛——是近三月玄甲营的粮草清单,连屯田区新种了多少亩小麦都标得清楚。
更令他震惊的是,一张残破的地图掉落在地,边缘沾着泥,隐约能看见“邺城西侧水渠”几个字,旁边画着个小圈,圈里写着“粮”。
“王虎。”郭毅头也不回,“苦役营缺个搬石头的。”
“末将明白。”王虎扯着李衡的衣领往外拖,后者的官靴在地上划出两道深痕。
第二日辰时,演武场的点将台被晒得发烫。
郭毅站在台上,玄甲营的将官们列成两排。
高顺的枪尖垂着,孙大勇的马靴尖蹭着地面,连新来的屯长们都挺直了腰。
“军政一体,不是口号。”郭毅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从今日起,各营设政务副官,由书院头批学员担任。”他扫过人群,看见几个学子眼睛亮得像星子,“粮库要双人对账,军令要两人复核。
玄甲营的刀,不能被自己人磨钝了。”
散将时,高顺留了下来。
他的枪杆在地上戳出个小坑:“属下昨日去书院,见学子们在学审案。”他递上一本边角磨亮的《刑案比》,“运用《尚书·吕刑》的‘五听之法’,比老军审得明白。”
郭毅拍了拍他的肩甲吞口貔貅——并州老兵的敬礼方式:“等他们能替你们管粮库、写军令,玄甲营就能分出一半人去屯田。”他望着远处冒炊烟的屯田区,“打完仗的地方,得有人让百姓活下来。”
深夜,郭毅在案前翻李衡的账本。
竹片翻到最后一页时,半张残破的地图“刷”地掉下来。
地图边缘沾着泥,隐约能看见“邺城西侧水渠”几个字,旁边画着个小圈,圈里写着“粮”。
他捏着地图凑近烛火,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映得“邺城”二字忽明忽暗,还显现出用明矾写的“十月初三”字样。
窗外的风卷着草香吹进来,吹得帐幔轻晃。
“看来……”郭毅把地图收进怀里,声音轻得像叹息,“该去河北走一趟了。”
演武场的更夫敲响三更时,他站在帐外望北方。
紫微垣星辰暗淡,象征帝星飘摇;书院的窗子里还漏着光——有学子在挑灯夜读《太平御览》的残卷。
他摸了摸怀里的地图,转身回帐。
明天,他要对外宣称巡视北疆。
至于真正的目的地……
郭毅的披风扫过案头《孙子兵法》竹简,嘴角扬起半寸。
夜,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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