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风起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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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河水在脚下翻涌,郭毅把缰绳往左手腕上绕了两圈。

他身上的粗布短打沾着药草的苦香,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截下颌——这是他让蔡珺照着豫州药商模样特制的行头,衣领处还缝了块褪色的“陈记药栈”布标,边角磨得发毛,像在包袱底压了十年。

指甲缝里残留着几缕暗红的药材渍,那是王虎昨夜特意用朱砂粉搓出来的伪装痕迹。

“军侯,前边是黎阳渡。”王虎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这位玄甲监察使扮作挑夫,扁顿时晃荡,里头装的不是药材,是用油纸裹了七层的玄甲密信。

他额角渗着汗,却不敢抬手擦,只拿眼角余光扫着郭毅——三天前在豫州界碑换伪装时,郭毅特意用锅底灰抹了他的络腮胡,现在那层灰被汗水浸得斑驳,倒真像个常年走货的苦哈哈。

“慢着。”蔡珺突然勒住青驴。

她穿一身靛蓝襦裙,腰间挂着个铜制马衔铃,此刻正盯着前方关卡飘扬的“袁”字旗。

那旗角被风卷起,露出下边新补的补丁——蔡珺记得,半月前玄甲细作传回的情报里,袁绍军旗还是统一的玄色镶边,如今补补丁,说明最近物资吃紧。

郭毅的拇指在马腹上轻轻一叩,青骓马便慢下脚步。

他望着关卡前排队的商队,嘴角勾了勾——二十来辆牛车,拉的不是盐铁就是粮食,全被守军翻得底朝天。

有个穿绸子的商人急得直跺脚,被士兵拿矛杆戳着后背骂:“袁将军要修工事,连袁夫人的妆匣都要查,你这破茶叶能藏金?”

“王虎,去把那箱朱砂买了。”郭毅压低声音,“按市价三成。”

王虎愣了愣,随即大步走向最末尾的牛车。

牛车上堆着一口樟木箱,车夫正蹲在地上抽旱烟,见有人来,忙起身赔笑:“客官要多少?这可是从益州运来的……”

“二十贯。”王虎往车帮上一靠,“整车。”

车夫的烟杆“啪”地掉在地上。

二十贯买这箱朱砂?

他上个月在陈留卖,半箱就卖了三十贯。

他刚要开口,王虎已摸出串铜钱拍在车辕上:“袁军查得紧,你这车过了关还能剩半车?我帮你销货,算你走运。”

车夫盯着铜钱,喉结动了动。

远处守军的喝骂声又响起来,他咬咬牙,抄起铜钱塞进怀里:“成!客官好手段。”

郭毅驱马靠近,青骓的前蹄恰好踩在铜钱串上。

他弯腰捡起,顺手把铜钱塞进车夫手里:“再加五贯,算你辛苦。”车夫抬头,正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眼睛,突然觉得这矮个子药商,比刚才的挑夫更让人发怵。

关卡守军的目光果然被那箱朱砂吸引了。

当王虎扛着药篓挤到最前边时,守军掀开箱盖,只见朱红色的粉末整齐码放,混着几株晒干的艾草——艾草底下,是蔡珺连夜抄的《伤寒杂病论》残页,专门给守军里的老卒看的。

“行了行了。”守军头目踢了踢药篓,“赶紧滚,别耽误老子吃饭。”

三人过了关卡,王虎抹了把脸,锅底灰蹭得满手黑:“军侯,这招‘苦肉计’使得妙。”

“不是苦肉,是人心。”郭毅扯了扯帽檐,“守军缺的不是药材,是油水。咱们给了甜头,他们自然懒得细查。”他瞥向蔡珺,后者正把药囊里的铜铃摇得叮当响,“阿珺,进城后先去西市米行,找那个总戴靛蓝头巾的张老板——上个月细作说他欠着赌债。”

蔡珺点头,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药囊。

那铜铃是她特意让人铸的,声音比寻常药铃尖三分,能传半条街。

她知道,这是郭毅在给她打信号——若遇到危险,连摇七下,玄甲细作就会从四面八方涌来。

邺城的城门洞像张黑洞洞的嘴。

郭毅望着城墙上新砌的青砖,砖缝里还沾着新鲜的泥灰——采用的是河内郡特产的青膏泥,抗风蚀、耐雨水,但造价昂贵,说明袁绍确实在加紧修筑工事。

他摸了摸怀里的短刀,刀鞘是蔡珺用陈皮香薰过的,混在药草味里,连他自己都闻不出铁器的腥气。

分头行动时,王虎拍了拍郭毅的肩膀。

这位糙汉的手掌上全是老茧,拍得人发疼:“军侯,末将要是被发现……”

“别废话。”郭毅打断他,“你媳妇上个月生了个大胖小子,玄甲营的米粮早送过去了。”王虎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蔡珺的铜铃响进西市时,郭毅正沿着后街往袁绍幕府摸。

他绕过卖胡饼的摊子,避开挑水的役夫,最后停在一堵爬满青藤的院墙外。

墙根下有块凸起的砖,他用鞋尖一踢,砖缝里掉出个小布包——玄甲细作留的标记,里头是半块碎玉,和他怀里的半块严丝合缝。

翻墙时青藤刺扎进手背,郭毅没吭声。

幕府的守卫比细作说的还严,他数了数,每三十步就有个巡逻队,灯笼里的火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他贴着廊柱阴影挪到书房后窗,窗纸被风掀起一角,里头传来算盘珠子的响声——是账房先生在核计军粮。

郭毅的手指在窗台上轻轻一叩。

三长两短,这是玄甲营的暗号。

里头的算盘声顿了顿,接着传来两声轻咳。

他心中一松——细作已经控制了账房。

窗闩是铜制的,郭毅从怀里摸出根铁丝,又抽出一根头发蘸了点药粉涂在锁芯上。

前世在猎隼大队时,开这种老式铜闩只需要七秒。

第七秒末,“咔嗒”一声,窗闩落了。

书房里的烛火被风带得摇晃,郭毅一眼就看见书案上的羊皮卷。

那卷角沾着茶渍,正是细作说的“对抗曹操”作战计划——标注着漳水各段流速及暗礁位置,还有袁军在黎阳两岸设置的烽燧间隔距离。

他刚要伸手,廊下突然传来脚步声。

“元皓先生,主公说这月军粮要优先拨给乐将军。”

“胡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巨鹿口音,“乐进守的是南皮,曹仁的两万大军在黎阳虎视眈眈,该优先的是仓亭津!”

田丰!

郭毅的后背瞬间绷紧。

他迅速闪到书案后,目光扫过墙角的屏风——那是唯一能藏人的地方。

他刚猫腰钻进去,书房门就被推开了。

田丰的皂靴停在书案前。

郭毅能闻到他身上的墨香,混着点草药味——这位袁绍的首席谋士,总爱在袖中藏着治头痛的药包。

“把黎阳的布防图拿给我。”田丰的声音近在咫尺,“主公说曹操最近动静不对……”

郭毅的手心里全是汗。

他望着书案上的羊皮卷,离他只有半尺。

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拿到。

可田丰的影子就在屏风上晃,像把悬着的刀。

“元皓先生,布防图在柜里。”账房先生的声音发颤。

郭毅知道,那是细作在拖延时间。

他趁机从怀里摸出个纸包——蔡珺给他的治疫方子,用黄表纸包着,边角还沾着药末。

“你身上什么味?”田丰突然顿住。

郭毅的心跳到了喉咙眼。

他屏住呼吸,听见田丰的脚步向屏风移来。

皂靴的鞋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裤脚。

“回先生,是小人身上的药味。”账房先生急声道,“小人娘子染了时疫,这方子还是洛阳医匠给的……”

田丰的脚步停了。

郭毅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扫过自己藏在屏风后的影子,像把刀在身上刮。

“拿来我看。”田丰说。

账房先生把纸包递过去。

郭毅听见田丰展开纸的声音,接着是一声低叹:“这方子……倒是对症。”他的皂靴转了个方向,“去,把这方子抄五十份,发往各营。时疫要是传开,比曹仁的刀枪还厉害。”

书房门“吱呀”一声关上时,郭毅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抓起书案上的羊皮卷,塞进怀里,又把那纸包轻轻放在案角——这是给田丰的“谢礼”。

出了幕府,郭毅绕了三条街才找到约定的茶棚。

蔡珺正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茶盏里浮着一片柠檬——两片,代表安全。

“袁绍在漳水西岸修了三道鹿砦。”蔡珺压低声音,“张老板说,民夫都是按村征的,每家出一个,不去就烧房子。”她的指尖在桌布上画了三道线,“还有,他说最近邺城米价涨了三成,军粮却在往黎阳运。”

郭毅把羊皮卷往桌下推了推。

蔡珺扫了一眼,瞳孔微微收缩——那上面标着袁绍在黎阳的布防,连暗哨的位置都画得清楚。

“王虎那边呢?”

“他混进了城门守军。”蔡珺从药囊里摸出粒药丸,“这是他塞给卖糖葫芦的小孩,让转交的。”药丸外层的糖衣剥掉,里头裹着张纸条:“戊时换防,北城门守军减至百人。”

郭毅把纸条塞进嘴里嚼碎。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突然站起身:“走,出城。”

三人刚走到城门口,蔡珺的铜铃突然响了七下。

郭毅的手按在短刀上,就见王虎从守军堆里挤出来,脸上挂着笑,手里提着半坛酒:“哥几个接着喝,兄弟我送送客!”

出城时,守军头目拍了拍王虎的肩膀:“虎子,明儿还来啊!”王虎咧嘴笑,露出被酒泡得发红的牙龈——郭毅知道,那坛酒里掺了玄甲营特制的蒙汗药,够守军睡过寅时。

城郊的野地里,王虎把嘴里的酒渣吐在地上:“军侯,细作传来急报。”他从裤腰里摸出个蜡丸,“曹操命曹仁率两万大军,三日后夜袭黎阳。”

郭毅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望着远处的漳水,水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阿珺,你带王虎回营,把消息传给高顺。”他解下青骓的缰绳塞给王虎,“让玄甲骑营提前三天到仓亭津,带够烟饼。”

“军侯你呢?”蔡珺抓住他的衣袖。

“我去水渠。”郭毅指了指怀里的地图,“李衡那半张图,画的是漳水支流的泄洪渠。曹操要夜袭,必走那条路——我在渠边布烟,让他的斥候看不见水势。”

蔡珺的手微微发抖。

她望着郭毅脸上的阴影,突然踮脚替他理了理衣领,指尖不经意触到他锁骨处的箭伤旧疤:“记得,玄甲营的刀,不能被自己人磨钝。”

郭毅笑了。

他摸了摸她发间的银簪——那是用玄甲营第一块军功牌熔的,簪尾刻着篆文“同袍”。

“等打完这仗,”他说,“带你去看屯田区的麦浪。”

王虎的马蹄声消失在夜色里时,郭毅已经蹲在泄洪渠边。

他摸出怀里的烟饼,那是用艾草混硫磺做的,一点就冒浓烟。

他数了数,渠边有七处弯道,每处放三个烟饼——足够让曹军的斥候误以为前方是平地。

三日后深夜,漳水的浪声突然大了。

郭毅躲在芦苇丛里,看见火把像条火龙从南岸游过来。

曹仁的旗号在火光里忽明忽暗,他听见士兵的咒骂:“这破路怎么这么软?”

“是泥滩!”有人喊,“陷马了!”

火龙突然乱了。

马嘶声、士兵的惨叫声混在一起,郭毅摸出怀里的信鸽。

那鸽子脚上绑着纸条,写着:“黎阳北十里,泥滩十里。”他吹了声口哨,鸽子扑棱棱飞向邺城方向。

黎明时分,郭毅站在黄河渡口。

对岸的邺城还笼罩在晨雾里,隐约能看见城墙上飘动的“袁”字旗。

他摸了摸怀里的羊皮卷,又摸了摸那半张地图——现在,这两张图在他心里拼成了完整的河北棋局。

“这场棋局,我终于能看清全局了。”他对着河水喃喃道。

身后传来马蹄声,是玄甲骑营的斥候。

“军侯,”斥候翻身下马,“曹操在黎阳折了三千人马,现在正发狠砸营呢。”

郭毅望着河面上的晨雾,嘴角扬起半寸。

他知道,等曹操的怒气烧到顶点时,就是玄甲营下场落子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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