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练兵场时,郭毅的皮靴碾过结霜的草屑,发出细碎的脆响。
蔡珺的斗篷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月白色中衣,发间银簪在星子下泛着冷光——那是去年秋猎时他亲手打的,说要比过洛阳金店的手艺。
军侯。她忽然停步,指尖点向挂在腰间的羊皮地图,曹操暂缓北伐不是认怂。风卷着她的声音钻进他耳中,兖州粮仓新收,青徐防线却没动静,我猜他转了念头。
郭毅的脚步顿住。
他望着南方天际线那点若有若无的火光,喉结动了动——三日前细作回报,许都的辎车往南去了,车辙印里沾着红土,是去南阳的路。
荆州。他吐出两个字,目光如刀划过地图上的襄阳二字。
刘表坐拥八郡,若曹操说动他出兵南阳,袁绍的邺城就成了两面受敌的瓮。
蔡珺的手指沿着汉水画了条线:刘表表面尊汉,实则防着曹操抢他地盘。
可天子诏书一到...军侯,您说那诏书里写的是协同讨逆,还是借道运粮?
郭毅突然攥紧腰间玄甲令牌,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三个月前在黎阳,他就是吃了情报慢半拍的亏——那时他还是个军侯,现在...他扫过练兵场里还在举木枪的新兵,火光映得他们的影子像一杆杆立着的矛。
王虎。他突然提高声音,惊得不远处巡夜的哨兵打了个激灵。
黑暗里传来铠甲摩擦声,玄甲监察使王虎从草垛后转出来,腰间横刀的红缨被风吹得乱颤:末将在!
带五个暗桩,把兖州到荆州的商道翻个底朝天。郭毅盯着王虎脸上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查三日内所有带封泥的文书,尤其是盖着符节台印的。
王虎的刀疤跟着嘴角扯动:得令!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军侯放心,就算那文书藏在粪车里,末将也能给您掏出来。
三日后卯时,晨雾还没散透,郭毅正蹲在演武场边看新兵练三旗令。
高顺的嗓子已经哑了,还在喊:右旗摇三次——变雁行!新兵们跌跌撞撞地挪步,倒有一半把木枪戳进了泥里。
军侯!
这声喊像块石头砸进静潭。
王虎掀开门帘冲进来,铠甲上沾着草屑,腰间的牛皮水囊晃得哐哐响:找着了!
有个自称张仪的,带着三车货物从陈留往襄阳去,货箱底下塞着诏书!他把一卷染着泥点的绢帛拍在案上,末将偷撕了半幅,您瞧这印——符节台的螭虎纹,可这张仪的腰牌...是司空府的!
郭毅的手指刚碰到绢帛,就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
他认得这纹路——曹操做司空后,符节台的印模换了三回,这方分明是上个月才铸的。张仪?他嗤笑一声,战国说客的名字都搬出来了,当刘表是傻子?
蔡珺凑过来,指尖抚过绢帛边缘的暗纹:诏书内容呢?
大概是命刘表出兵南阳,协同曹军夹击袁绍。王虎抹了把脸上的汗,末将跟着走了两天,那队人住店时说漏了嘴,说等刘景升接了诏,袁本初的脑袋就得搬家。
郭毅突然站起,玄甲令牌当啷撞在桌角。
他望着窗外翻涌的云,喉结滚动两下:截了。
末将这就带二十个暗桩——
我亲自去。郭毅打断王虎,孙大勇的轻骑,你带弓弩手,高顺留着看新兵。他扯过案上的地图,指甲在南阳西境的峡谷隘口戳了个洞,这里,两边是山,中间只容两匹马过,他们从陈留来必走这条近道。
孙大勇的马蹄声碾碎晨雾时,天刚放亮。
郭毅裹着件染了泥的粗布短打,混在亲卫里,腰间别着把磨得发亮的短刀——这是他当伍长时从鲜卑人手里抢的,刀背还留着箭痕。
军侯,前边有马蹄印。王虎勒住马,弓着腰看地上的痕迹,三辆车,十二个人,还有两匹快马——是探路的。
郭毅翻身下马,靴底蹭过带露的草叶:孙大勇绕后,等他们全进峡谷再封路。
王虎带弓弩手占左边山头,我带八个兄弟装成猎户。他摸了摸怀里的诏书副本,那是蔡珺连夜用密字抄的,记住,要活口,至少留一个能说话的。
峡谷里的风带着湿气,吹得两边的灌木沙沙响。
郭毅蹲在石头后面,盯着山道上逐渐清晰的影子——三辆青布篷车,车夫穿着深灰短打,车辕上挂着陈留商队的铜铃。
最前面的骑马人穿着玄色锦袍,腰间玉牌在阳光下闪了闪,正是王虎说的张仪。
来了。他轻声说,手指扣住短刀。
驾——车夫甩了个响鞭,第一辆车刚进峡谷中段,就听山后传来马嘶。
张仪猛地抬头,脸色骤变:有埋伏!
放箭!郭毅的短刀划破空气,王虎的弓弩手从左边山头倾泻而下,利箭穿透篷布,车夫的惨叫混着马匹的惊嘶炸响。
孙大勇的轻骑从后面杀来,马刀卷着风,瞬间砍断了退路。
战斗比郭毅想得更快。
张仪拔剑想冲,被他一短刀捅进肋下;车夫举着铁叉反抗,被孙大勇的马刀劈中肩膀。
等尘埃落定,十二个人里死了九个,剩下三个缩在车底下发抖,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裤裆已经湿了一片。
带活的。郭毅擦了擦刀上的血,把他们的衣服扒了。
两日后,襄阳城门口。
一个浑身是伤的曹军信使撞开守卫,举着染血的诏书喊:刘使君救命!
曹司空要夺您兵权!他怀里的绢帛被撕开一角,命荆州牧刘表交卸军权,由司空曹操兼领几个字刺得守城兵丁睁不开眼。
同一时刻,青徐练兵场。
郭毅站在点将台上,看着高顺带着新兵跑圈,汗水在他们背上洇出深色的斑。
蔡珺捧着新到的情报,嘴角翘得像初月:刘表把诏书摔了,说曹孟德当我是韩馥么,江陵的守军增了五千,还把曹操的使者扣在驿站里。
好。郭毅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指腹摩挲着杯沿,你说得对,战场在人心。他望向南方,那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槐花香,下一步,该派联络使去荆州了。
找几个会说襄阳话的,带点书院的算学书——那些士族子弟,见了能识《九章算术》的,比见了黄金还亲。
蔡珺的银簪在阳光下晃了晃:我已经挑了三个,都是去年从荆州逃来的流民,还记得族里的堂伯在襄阳当书佐。她顿了顿,军侯,曹操不会就这么算了。
那就让他来。郭毅走到点将台边缘,望着渐沉的夕阳。
暮色里,玄甲营的旗帜猎猎作响,上面的昭字被染成血红色——那是他去年在漳水边立的flag,说等得了天下,就用这个国号。
山风卷起他的衣袂,他望着北方的方向,那里有邺城的宫阙,有许都的炊烟,有无数双盯着青徐的眼睛。
他缓缓握紧拳头,指节发白:曹操,当年你我在陈留论天下英雄,可想过今日?玄甲令牌突然发烫,烫得他想起许都城头那轮被烽烟遮蔽的残阳。
夜色漫上练兵场时,新兵的喊杀声还在回荡。
郭毅摸了摸胸前的玄甲令牌,那温度透过铠甲渗进心口。
他听见蔡珺在身后轻声说:军侯,该回帐了,明日还要教新兵认地图。
他没回头,只是望着北方的天际线,那里的星星正在聚拢,像极了玄甲营的战旗——每一颗,都是要刺破黑夜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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