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风起荆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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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草叶上的露水漫过校场。

郭毅的皮靴踩过湿软的泥土,玄甲营的将士已列成三排,铠甲在雾中泛着冷光。

新兵皮甲束带系法各异,高顺挨个纠正时甲叶碰撞声如编钟。

负重跑后遗留的脚印深浅不一,郭毅蹲下测量步距判断体力分配。

高顺站在最前头,甲叶相撞的轻响比军号还准——这位步兵统将连呼吸都带着操典的节奏。新征的千人队,昨日负重二十斤跑了三十里。高顺抬手,手指在沙盘上划过新扎的草标,射艺及格率七成,长矛方阵能走鹤翼雏形。他的嗓音像打磨过的青铜,带着金属的清冽,只是

缺实战?郭毅扯了扯被晨露打湿的披风。

他记得前世带猎隼大队时,新兵第一次摸实弹的手抖得像筛糠,等荆州的风声起来,有的是仗打。

高顺的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接话。

他知道这位军侯的算盘从来不是按常理拨的——上回打匈奴,明明兵力占优偏要烧了半座粮仓,结果把左贤王的骑兵诱进了芦苇荡。

此刻他望着郭毅腰间晃动的熔了匈奴左贤王金冠铸成的虎符,内侧刻有缴获日期,边角还留着未磨净的血锈。

去查查伙房,今日早饭加半块咸肉。郭毅以剑柄轻触其护心镜,汉代将领示信任之礼。让小子们知道,练得苦,吃得就香。

高顺抱拳退下时,按汉军礼制退七步才转身,甲裙纹丝不动,甲叶撞出一串脆响,惊得雾里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郭毅望着他的背影,想起昨日蔡珺说的荆州士族重清名——高顺这种把军规刻进骨头里的人,若真到了荆襄,怕是连杯茶都不肯白喝。

军侯。

蔡珺的声音裹着紫藤香飘过来。

她今日换了件月白襦裙,发间的银簪却还是那支,尾端雕着玄甲营的虎头纹。

袖口露出腕上伤疤,是去年为护军报被火镰所灼。

王虎跟在她身后,腰间短刀的皮鞘磨得发亮,一看就是夜里擦过三遍。

刀柄缠着辽东进贡的海犀皮,能防手汗打滑。

密室。郭毅只说了两个字。

掀开门帘时带起的风卷走案头半张军报,蔡珺眼疾手快捞住,指尖扫过上面曹操顿兵南阳的字样,嘴角便翘了——她早说过,曹孟德这种人,最受不得卡脖子。

曹操攻南阳二十日未下,粮草线拉到三百里。郭毅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噼啪炸响,他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指不定要往哪处捅刀子。

王虎的手按在短刀上:末将带玄甲营去堵?

堵不如引。蔡珺展开一卷染了茶渍的绢帛,正是她新绘的荆州地图,用不同颜色区分士族势力范围:蒯氏标黄,蔡氏标紫。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曹操若吞了刘表,就能顺江而下。

可刘表那老匹夫...上个月还派使者去许都送柑子呢。她的朱砂笔在襄阳、江夏、南郡处画了三角标记,得让他觉得曹操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

商队。郭毅的指节突然叩响案上铜爵——这是汉代军议时表决断的仪式。

他抓起三枚箭镞摆成鼎足之势,盐车藏甲,茶箱匿刃。箭镞倒映着他眼底寒光,恰如当年霍去病奇袭匈奴的架势。

蔡珺的笔尖顿住,抬眼正撞进他发亮的眼睛——那是前世在边境执行任务时,发现敌方补给线的眼神。

她想起父亲临终时攥着的商路图,那些用性命换来的荆州暗道,今日终于要化作铁骑征途。

对!蔡珺的银簪晃了晃,盐商、布商、茶商...士族要面子,总不能拦着商队进城。她指尖点过汝南、南阳、江陵三个方向,汝南线找流民里的老卒,南阳线挑会说宛城话的,江陵...得找读过书的,黄承彦那种清流派最吃知书达理这套。

王虎粗粝的指腹摩挲着蔡珺递来的名单,突然闷笑:那个叫张五的,去年偷过咱们粮车?

偷粮是因为老娘病了。蔡珺的声音软了一瞬,又硬起来,他能在三个县吏眼皮子底下把粮运走,这本事,藏个人、传个话足够。

密室里的炭火烧得更旺了。

郭毅望着两人,突然想起前世特种部队的作战会议——蔡珺像情报官,把所有线头理得清清爽爽;王虎像突击队长,专挑最硬的骨头啃。

而他,是那个把所有棋子摆上棋盘的人。

三日后的清晨,三支商队从青徐出发。

孙大勇的亲信牵着黑骡走在最前头,盐包上盖着陈记的红印——那是蔡珺找陈留老商户借的招牌。

盐包底层藏有特制竹筒,遇水显影出荆州布防图。

襄阳城东的酒肆里,酒糟鼻的头目拍开酒坛:老板,来坛最烈的!

客官怕是没尝过我们襄阳的烧刀子。邻桌青衫书生放下酒碗,眼角扫过盐包上的红印,陈记的盐,倒是少见。

少见?头目灌了口酒,呛得直咳嗽,可不么!

听说曹司空要收盐税,陈老爷怕被当肥羊宰,这才往南送。他压低声音,我们掌柜的还说...曹司空连荆州的军权都想要,您说这算啥?

青衫书生的手指捏紧了酒碗——他正是黄承彦的侄辈黄琮。

酒液顺着指缝往下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客官这话...可当真?

同一时刻,南阳前线。

高顺蹲在新修的烽火台土坡上,用脚步丈量着距离。再往南五十步,挖条暗沟。他冲士卒挥挥手,曹操的骑兵爱抄后路,咱们就给他埋点惊喜。埋设倒刺铁蒺藜,间距恰是战马两步跨度。

深夜,郭毅带着巡夜小队经过西营门时,草丛里传来细微的响动。

他反手按住身侧的横刀,脚尖轻点,整个人像影子似的贴在墙根。

什么人?王虎的短刀已经出鞘。

草窠里滚出个灰衣人,双手抱头:军爷饶命!

小的是...是袁绍袁大将军的斥候!

郭毅蹲下来,指尖压在那人后颈的麻穴上:袁本初派你来探什么?

探...探青徐的兵力。斥候的声音发颤,听说郭军侯得了玄甲营,厉害得很...

郭毅突然笑了。

他想起前世审俘时,最有效的不是鞭子,是让对方觉得自己已经没用了。去把我的军报拿来。他对王虎说,就拿那封南阳防务空虚的。

烛火映得郭毅的眉骨投下阴影。

他将伪造的军报塞进斥候怀里:告诉袁本初,我郭毅的玄甲营,只守青徐一亩三分地。

斥候连滚带爬跑远后,王虎挠了挠头:军侯这是...

袁曹迟早要翻脸。郭毅摩挲着腰间玉带钩——这是斩获袁军督邮时所得。

钩身阴刻的河间二字在月光下泛青:袁本初的渤海精骑,与曹孟德的青州兵...他忽然扯断钩上丝绦,任两截断玉坠地,就像这两块玉,总要见个高低。

深夜的书房里,密报像雪片似的堆在案头。

郭毅捏着张染了酒渍的纸,上面写着田别驾痛骂审配误国,摔了三个茶盏。

他的狼毫笔在田丰审配名字间画了条线,又在沮授旁边点了个点。

要拉拢田丰?蔡珺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绸。

她想起去年冬夜,也是这样的烛火,他在地图上画下昭字国号。

那时她问:为何是昭?他说:昭者,明也。

要让这乱世,见见天亮。

田元皓太刚,容易折。郭毅提笔写了封密信,提及江陵水门卯时换岗的漏洞,火漆印上玄甲营的虎头,但他的门生遍河北,够审正南喝一壶的。

蔡珺望着他笔下的字迹,又看向地图上的红点,突然觉得那不是朱砂,是血——迟早要溅在荆州的土地上。

窗外传来一声夜枭啼叫,惊得烛火晃了晃。

郭毅展开另一卷地图,泛黄的绢帛上,江陵二字被朱砂圈得发红。

他想起《荆州风土记》载枭鸣三声,主兵戈。

军侯。王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明日清晨,有从青州来的快马。

郭毅的手指顿在江陵上。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风,想起前世在边境看过的黎明——最暗的时候,往往是天光要破云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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