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的火势渐弱,焦黑的船骸随波浮沉,像被揉皱的残卷。
郭毅立在临江的望火台上,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目光却始终锁着那叶逆火而来的孤舟。
“将军。”蔡珺的声音裹着江雾飘来,她素色裙裾沾了星点火烬,指尖虚点向那艘船,“此人不避战火逆流,怕是冲咱们来的。”
郭毅喉结动了动。
前世特种部队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普通的溃兵或流民——方才火光映过船首时,他瞥见船舷有新刮的痕迹,是刻意抹掉了船号;船尾压舱石摆得极齐整,分明是惯走水路的老手。
“封锁码头。”他反手按上剑柄,玄鸟纹在掌心硌出红痕,“命艨艟舰横锁铁链,仿效孙策破刘勋旧法。让孙大勇的骑卒守住陆路,高顺的步兵卡紧江岸。弓弩手隐在芦苇荡里,弩机调至三石力,用荆州特产的毒芹汁淬箭,若有异动——”他眯起眼,“先射船帆。”
亲卫领命而去,脚步声在木台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郭毅摸出腰间酒囊,仰头灌了一口,辛辣从喉咙烧到胃里。
这是蔡珺新酿的黍酒,度数比军中糙酒高了三成——正如眼前这局,表面是送上门的访客,底下藏的怕是袁绍的刀。
孤舟终于靠岸。
船板与码头相碰的“吱呀”声里,斗篷人抬步上岸,兜帽被江风掀开,露出一张三十来岁的脸。
眉峰如刃,眼尾微挑,左颊有道淡白的旧疤,正是郭毅在许都密报里见过的画像:辛毗,字佐治,袁绍帐下最善辩的谋士,辛评之弟。
他曲裾深衣下露出精铁胫甲,解佩刀时故意露出袁绍亲赐的错金刀璊。
“郭将军!”辛毗远远抱拳,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在下辛毗,久闻玄甲营威名,今日得见真颜,幸何如之!”
郭毅没动。
他注意到辛毗的靴底沾着南阳的红土——那是三天前才下过雨的痕迹,说明这人根本不是从江夏溃退,而是从河北星夜兼程赶来。
“辛先生好兴致。”他走下高台,军靴碾过烧焦的草屑,“这时候来赤壁,是看烟火,还是谈生意?”
辛毗笑了,手按在胸口:“自然是谈一桩大生意。”他跟着郭毅往中军帐走,脚步刻意慢半拍,“我主袁本初素闻将军英雄,愿以南阳以北三县为礼,再赠粮草十万石、精铁五百车。只求将军与我军联手,共击曹贼。”
帐中烛火噼啪。
郭毅解下披风挂在帐杆上,露出里面锁子甲的冷光,环扣间缀有防箭的犀牛皮垫片。
蔡珺已经先一步坐在案后,指尖轻叩着一卷未拆的军报——那是方才王虎送来的,说在南岸芦苇荡里擒了个袁绍斥候。
她正用郭毅教她的阿拉伯数字编号破译情报。
“辛先生请坐。”他抬手指了指草席,自己却站着,“曹操挟天子令诸侯,袁公要讨逆,本该是大义。只是……”他突然俯身,掌心按在案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下暗格里的传国玉玺拓片,“乌巢那把火,辛先生可还记得?就像淳于琼将军醉酒时烧红的铁链,袁公那时可是亲自下令斩了他?”
辛毗的瞳孔缩了缩。
建安五年那场大火,袁绍七万粮草付之一炬,正是郭毅率玄甲营夜袭的手笔。
“将军这是何意?”他端起茶盏的手微微发颤,茶沫溅在袖口。
“袁公要我当刀。”郭毅绕着案几踱步,靴跟敲出冷硬的节奏,抓起案上算筹排布成官渡之战阵型,“可刀用久了,是要断的。就像张郃张儁乂——”他突然停步,目光如刃刺向辛毗,“袁公许他荡寇将军,转头就派审配去接管他的营寨。辛先生说,我若应了,是不是也会落个‘荡寇’的虚衔,换袁公的人来管我的玄甲营?”
帐外传来脚步声。
王虎掀帘而入,身后跟着两个鹰隼卫,押着个浑身湿透的斥候。
王虎按玄甲营暗号曲指敲击刀鞘三次,将一个油皮纸包甩在案上,“他怀里藏着这个。”
那斥候脖颈处有道青痕,显然是被灌了吐真药。
郭毅展开密信,字迹是审配的:“依建安三年邺城之约,若郭毅应盟,即刻遣蒋奇领三千骑南下,接管江陵防务。”他把信推到辛毗面前,烛火在信纸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辛先生说袁公赠我三县,原来这三县的钥匙,早攥在蒋奇手里?”
辛毗的脸瞬间煞白。
他猛地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案角发出脆响,突然改用颍川士族的古音诵起《诗经·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赤诚?”郭毅打断他,指节重重叩在密信上,“袁绍若真信我,何必派斥候盯着我的码头?若真要联兵,何必急着接管江陵?”他挥了挥手,王虎的刀已经架在辛毗颈侧,“辛先生暂且住下吧。我会修书告诉袁公,说他的使者‘归降’了。”
“你!”辛毗额角青筋暴起,却不敢再动,“郭毅,你可知这样做会得罪河北?”
“得罪?”郭毅扯了扯嘴角,“袁公现在忙着和曹操争北方,哪有功夫南下?倒是江东——”他转头看向蔡珺,后者正将密信抄了份副本,墨迹未干便塞进盖着袁绍仿制的“邟乡侯印”赝品的火漆封里,“仲谋要是知道袁公想染指江陵,怕是要坐不住了。”
蔡珺抬眼,眼底闪过赞许:“将军这招借风放火,此非周郎赤壁之火,实乃二桃杀三士之策。既让袁绍投鼠忌器,又给孙权递了橄榄枝。荆州的火,算是压下去一半了。”
郭毅走到帐口,望着江对岸渐起的晨雾。
他忽然想起前世在军事博物馆见过的赤壁之战示意图——那些代表火攻的红色箭头,此刻正在他指尖重现。
建安十三年的晨风掠过甲衣,带着与208年完全相同的湿润。
他对这个时代的战略认知,已不再是简单的复刻,而是融合了现代战术思维的全新布局。
“荆州要守,但不只是为了今天。”他低声道,眼底映出江面翻腾的雾气,“等孙权回过味来,这长江以南的棋,才真正活了。”
夜色再次降临时,一艘快船从赤壁码头悄然离港。
船尾的灯笼是郭毅特令的三盏青灯——这是依《墨子·备城门》所载灯语改进的信号,给江东细作的暗号。
船舷下,蔡珺亲手封的密信压在船板夹层里,墨迹还带着体温:“闻仲谋欲取江夏,某愿分南岸三屯为援,共抗北军。”
船行渐远,江面上只余一盏青灯,像颗将落未落的星。
郭毅立在望火台上,望着那点光融入夜色,手不自觉摸向胸口的羊脂玉佩。
前世特种部队的臂章早成了灰烬,可这玉佩还在,带着体温。
他握紧玉佩时,江心突然跃起一尾青鱼,鳞片映着初阳,宛如当年在特战队见过的信号弹。
对岸吴军营寨响起晨鼓,声波震碎雾霭,惊起满滩鸥鹭——这盘以九州为枰的棋局,终于到了落子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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