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铃余音未散,郭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低脚步,伸手推开了舱门。
木轴轻响,江雾随之涌入,带着一丝咸涩的气息,将舱内暖黄的烛光搅得微微晃动。
琴音恰在此时一转,似冰泉破石,泠泠清越,仿佛有细碎的冰粒从弦间弹出,在空气中留下清冷的回响——那是《广陵散》片段,杀伐之气隐于七弦之间。
他迈步而入,靴底碾过青桐木板,每一步都踏在琴音的节拍上,木板微震,足底传来细微的颤动感。
烛影摇曳间,那道身影终于清晰起来——月白儒衫松松披着,腰间玉剑悬着银鱼佩,整个人慵懒地倚在琴边,却偏有一股锋芒藏于笑意之中。
他抬起眼,目光掠过琴弦,落在郭毅身上,低声道:“郭将军。”
周瑜指尖离弦,琴音戛止,声音像被利刃割断一般。
“这船板潮得很,当心滑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润的提醒,又仿佛藏着试探,“江东的剑可以借人,但剑柄永远要握在自己手里。”
郭毅脚步未顿,玄甲甲叶相击的轻响撞碎舱内静谧,金属碰撞的声音如同夜雨中骤然响起的铜锣。
他在案前站定,目光扫过案上酒樽——是会稽青瓷,釉面泛着柔和的光泽,酒液里浮着半片青梅,随着轻微的晃动缓缓沉浮。大都督好雅兴,谈军机还带煮酒。
周瑜屈指叩了叩酒樽:与明白人谈事,总得有点雅趣。他抬眼时,眼底似有星火掠过,那是一双锐利却不动声色的眼睛。某在柴桑听人说,郭校尉从幽州起兵时,帐下不过八百残兵;如今坐拥荆襄七郡,连曹操的虎豹骑都折在赤壁。他随手扯过案上一卷竹简抛过去,这是昨日刚抄的《军阵纪要》,将军写的分击连营之法,某看了三夜。
郭毅接住竹简,指腹触到未干的墨痕,那种湿润的质感让他想起前世特种部队做战术推演时,纸页上也常沾着这样的湿气。大都督过誉。他将竹简搁回案头,不过某更好奇,江东的密使为何偏挑夏口?
夏口是荆州东大门。周瑜忽然笑了,伸手拨了个清越的泛音,琴弦震动的声音像是水滴落入潭心。若某说,江东的战船已在彭蠡泽候了七日,就等将军这盏茶凉?
舱外忽有夜鸟掠过,翅影扫过窗纸,投下一道模糊的黑影,伴随着羽毛划破空气的“簌”声。
郭毅注意到周瑜搁在剑柄上的手指——骨节分明,指根有薄茧,是常年握剑的痕迹。
更察觉他握剑姿势异于常人,似握某种失传的秦剑术。
大都督不妨直说。他坐进对面的蒲团,感受到蒲草纤维透过布料传来的粗糙触感,孙权要什么?
要曹操的脑袋。周瑜的声音冷下来,但不要替人做嫁衣。他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推过去,这是主公手书。
去年合肥之战,曹仁屠了庐江三县;今年春天,臧霸又烧了吴郡的桑田。他的指节抵着帛书上的朱印,那抹红在烛光下如血般刺目,江东要的是,当我们在濡须口拖住曹仁时,将军的玄甲营能截断他的粮道。
郭毅展开帛书,烛火映得共拒汉贼四个大字泛着血光。
他想起三日前截获的情报——曹操将半数粮草囤在新野,由曹洪亲自押送。大都督可知,曹洪的运粮队里,有三千青州兵?
周瑜的眉梢动了动:某更知道,将军的玄甲骑,半日能奔袭二百里。
舱门被风推开条缝,蔡珺的身影挤进来时,带起一阵梅香,混合着她衣襟上淡淡的药草气息。
她腰间挂着算袋,露出半截汉代《九章算术》竹简。
她抱着舆图站在郭毅身侧,指尖轻点图上江陵:大都督该知道,江陵城的存粮只够玄甲营支撑一月。她抬眼时,目光如刃,若江东的战船能分三十艘给夏口,将军或许能分出五百骑。
周瑜盯着蔡珺发间的银簪——那是玄甲营特有的狼首纹。好个或许。他忽然大笑,震得案上酒樽轻晃,酒液泛起涟漪,某就说,能让郭将军从幽州杀到荆州的,绝不是单靠马刀。他取过酒樽斟满,推给郭毅,这杯酒,敬将军帐下有女军师。
郭毅端起酒樽,青梅的酸香混着酒气窜入鼻腔,辛辣中夹杂着果香。
他想起前世在边境执行任务时,战友们也总爱用这种方式试探——先递酒,再谈命。大都督该敬的,是江东的算盘。他饮尽半杯,但某可以应你:我玄甲营的规矩——分食可以,分刀不行。
周瑜的瞳孔缩了凑,随即举杯相碰:成交。
谈判持续到后半夜。
蔡珺的舆图在案上展开又卷起,周瑜的琴弦断了一根——他说这是谈得痛快。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三卷黄绢协议已用玄甲营的狼首印和江东的虎符封好。
第三款写协同出击需共议主帅。蔡珺将最后一卷协议推过去,将军的意思是,若遇大战,双方各出一人,掷剑为令。
周瑜摩挲着虎符上的纹路:某替主公应了。他忽然抬眼看向郭毅,但某有个私问——将军为何不愿迎天子?
郭毅摸了摸心口的玉佩。
那是重生时贴身带着的,前世特种部队的臂章熔铸而成。因为刘协的龙袍下,裹着的是曹操的刀。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某要的,是能自己握刀的天下。
周瑜沉默片刻,忽然起身抱拳:某信了。
舱外传来王虎的马蹄声。
郭毅掀帘出去时,正见他牵着战马立在码头上,甲叶还沾着晨露,冰冷的金属触感透着清晨的寒意:将军,协议副本已用飞鹰传往江陵,高将军说城防再加三层鹿砦。
做得好。郭毅拍了拍王虎的肩,又转向暗处:老周,你带二十个暗桩跟他走。阴影里转出个灰衣老者,点头时,腰间的算盘珠子轻响——那是玄甲营最善伪装的商队统领。
将军是要......蔡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东的算盘,总得有人帮着拨。郭毅回头一笑,老周会在柴桑开间绸缎庄,专收周瑜的军情。
话音未落,西北方传来急马蹄声。
探马滚鞍落马时,甲叶撞在青石板上叮当响:报——许都急报!
张辽率五千先锋,采用鱼丽阵推进,日行六十里,已过宛城!
郭毅眯起眼睛,晨雾中的汉水泛着铅灰色——这种流速下,张辽的骑兵渡河需要三刻钟,正好是床弩两轮齐射的间隔。
他忽然想起前世的渡河训练,手指无意识地在剑鞘上敲出摩尔斯电码的节奏。
水流湍急,泥沙含量高,不利于重型器械通行。
他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测绘工具,在地上画出简易地形图,指着一处浅滩对蔡珺做了个“Z”形手势,那是他们约定的战术暗号——表示此处可设伏兵。
“将军!”探马抹了把脸上的汗,“张辽的先锋军,估计明日午时能到汉水!”
郭毅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玄甲在晨晖下泛着暗红。
他摸了摸腰间的剑,那是用前世战术笔记熔铸的。
“告诉子诚,”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汉水北岸的每寸土地,都要让张辽拿命来换。”
江风卷着战旗猎猎作响。
远处,玄甲骑的号角已经吹响,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大地。
周瑜站在船头,目送玄甲骑离去,指间琴弦无声断裂,仿佛预示着一场不可避免的命运对决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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