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在微熹的晨光中苏醒,车马粼粼,市声渐起。霓裳阁的三楼,林霄(柳七爷)保持着昨夜僵立的姿势,如同一尊凝固在窗前的剪影,直到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落在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沉潭里。
**第二天了。**
时间的沙漏无情流淌,每一粒砂砾落下都带着千钧重量。泉州那边杳无音信,长安城内却暗流涌动,新的风暴正悄然酝酿。
林霄缓缓活动了一下因久站而有些僵硬的脖颈,脸上依旧是那份无懈可击的沉稳。他唤来伙计,平静地吩咐准备热水、早点,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清晨。当温热的水流拂过脸颊,带走一丝疲惫,他对着铜镜整理衣冠,确保每一丝褶皱都熨帖平整,玉簪束发,一丝不苟。镜中人眼神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任谁也看不出那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惊涛。
“开门,迎客。”林霄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楼下。
霓裳阁的大门在晨光中再次开启。伙计们强打起精神,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正常。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一阵刺耳的哭嚎和喧哗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陡然在霓裳阁门口炸开!
“黑心柳七!还我儿命来——!”
“天杀的奸商!害死我男人!你不得好死!”
只见昨日那几个在霓裳阁门口举血书闹事的“苦主”,竟去而复返!而且人数更多,气势更凶!领头的是那个抱过“昏迷”小女孩的汉子,此刻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癫,怀里竟抱着一个……盖着白布的孩童尸体!他身后,几个披麻戴孝的妇人哭得撕心裂肺,捶胸顿足,直指霓裳阁大门!更有一群手持棍棒、面带戾气的闲汉混在人群中,不断煽风点火,高喊着“砸了黑店”、“血债血偿”!
“就是他!柳七郎!用了邪法,害了我儿!”汉子指着刚刚走到门口准备查看情况的林霄,声音凄厉如鬼哭,“昨日被他们霓裳阁的人抓走,严刑逼供!今日……今日就……就没了啊!我的儿啊——!”
那盖着白布的小小尸体,那撕心裂肺的哭嚎,瞬间点燃了围观人群的怒火和恐惧!昨日才洗清的污名,以更恶毒、更血腥的方式,如同瘟疫般再次笼罩下来!这一次,是“杀人灭口”!
“杀人啦!”
“霓裳阁害死人啦!”
“跟他们拼了!”
人群瞬间被点燃,群情激愤!混在其中的闲汉趁机鼓噪,石块、烂菜叶如同雨点般砸向霓裳阁的大门和伙计!几个躲闪不及的伙计瞬间头破血流!
“保护七爷!”管事目眦欲裂,嘶吼着指挥伙计们顶住大门,抄起门闩木棍抵挡。场面瞬间失控,混乱不堪!
柳玉润如同一头发怒的母狮,庞大的身躯轰隆隆从后院冲出来,看到门口惨状和那盖着白布的尸体,细小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哪个王八蛋敢在老娘家门口撒野?!找死!”她咆哮着就要冲出去撕碎那些闹事者。
“娘子!回来!”林霄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混乱中炸响!他一把拉住暴怒的柳玉润,力道之大让柳玉润都踉跄了一下。他眼神冰冷如刀,死死盯着门外那哭嚎的汉子和煽动的闲汉,脸上那份强装的镇定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但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洞察阴谋的凛冽!
“杀人灭口?严刑逼供?”林霄的声音穿透喧嚣,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好一个栽赃嫁祸!好一个死无对证!”
他猛地指向那盖着白布的尸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愤怒:“诸位街坊邻居!且睁大眼睛看看!这孩童尸体,面色青紫,肢体僵硬,分明是中毒身亡!且死亡时间,绝不止一日!而我霓裳阁昨日才将那几个污蔑构陷之徒扭送官府!何来时间‘严刑逼供’?!何来‘杀人灭口’?!”
他向前一步,无视砸来的杂物,目光如电,直刺那哭嚎的汉子:“你说你儿是昨日被抓,今日身亡?那你告诉我,昨日他被抓时,穿何衣物?身上有何特征?扭送他的是官差还是我柳家私兵?押送去了哪个衙门?哪个牢房?!若有半句虚言,我柳七当场自刎谢罪!”
一连串快如疾风骤雨的质问,精准狠辣!那汉子被问得张口结舌,眼神慌乱,哭声都卡在了喉咙里。他身后的妇人和煽动的闲汉也明显一滞!
“对啊!昨日明明是被官差带走的!”
“那孩子……看着确实不像刚死的……”
“中毒?谁下的毒?”
人群的愤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和议论。林霄这有理有据、气势逼人的质问,如同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混乱的局面。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
“呜——呜——呜——!”
一阵急促而威严的号角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的铿锵之声!
一队盔明甲亮、手持长戟的京兆府衙役,在一位身着绯色官袍、面容冷峻的官员带领下,气势汹汹地分开人群,直抵霓裳阁门前!为首官员目光如鹰隼,扫过混乱的现场,最后定格在林霄和那盖着白布的尸体上,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
“本官京兆府司法参军崔琰!接到苦主血状,状告霓裳阁东家柳七,为掩盖罪行,买凶杀人,灭口构陷苦主!更有甚者,疑其勾结黑道,扰乱长安秩序!来人!将疑犯柳七,以及相关人证物证,一并带回府衙!严加审讯!”
“哗——!”
人群再次哗然!京兆府司法参军亲自带队抓人!这罪名比之前的“毒布”、“血染”更加严重百倍!直接指向了买凶杀人、勾结黑道这等十恶不赦的重罪!
柳玉润暴怒,就要上前理论,被林霄死死按住。林霄看着那位面色冷峻的崔参军,又瞥了一眼那汉子眼中一闪而逝的得色和混在衙役队伍后面几个眼神闪烁的陌生面孔,心中瞬间雪亮!
**连环杀招!**
昨日煽动民乱不成,今日便直接动用官府力量!栽赃杀人灭口,勾结黑道!这罪名一旦坐实,别说霓裳阁,他柳七项上人头都难保!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就在泉州之行悬而未决、人心浮动之际!这背后,绝对不只是柳承志余党或布业行会的手笔!有更高层次的力量在推动!
“崔参军,”林霄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惊愕与无辜的表情,对着崔琰拱手道:“此间定有误会!有人栽赃陷害,欲置我柳七于死地!柳七愿随大人回府衙说明情况,自证清白!然,这尸体死因蹊跷,恐是他人所害嫁祸于我!还请大人明察秋毫,还柳七一个公道!”
他姿态放得很低,话语却绵里藏针,点明了“栽赃陷害”和“死因蹊跷”。
崔琰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刀,在林霄脸上审视片刻,冷声道:“是否清白,自有府衙公断!带走!”他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就要锁拿林霄。
“我看谁敢动我家爷们儿!”柳玉润一声怒吼,庞大的身躯往前一挡,如同门板般护在林霄身前,彪悍的气势竟让那两个衙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柳夫人!阻挠官府办案,罪加一等!”崔琰眼神一厉,手按上了腰间的佩刀。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林霄轻轻拍了拍柳玉润的手臂(感觉像拍在石柱上),示意她稍安勿躁。他迎着崔琰冰冷的目光,坦然道:“娘子莫急,清者自清。崔大人秉公执法,柳七自当配合。”他主动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柳七愿随大人回府衙。只是,这尸体乃重要物证,还请大人务必妥善保管,详查死因!另外,霓裳阁乃柳家产业,无辜伙计众多,还请大人明鉴,莫要惊扰。”
他的镇定和配合,让崔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深深看了林霄一眼,挥了挥手:“锁了!尸体带走!无关人等,退散!”
冰冷的铁链套上手腕,沉重的触感让林霄的心猛地一沉。他最后看了一眼被柳玉润死死护住、眼中喷火的霓裳阁,又望向南方泉州的方向。
**泉州的钱,还没到。**
**长安的刀,已架在脖子上。**
**这盘棋,越来越凶险了。**
他被衙役推搡着,在柳玉润愤怒的咆哮和人群复杂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未知的京兆府大牢。脸上的平静,是他最后的盔甲。而眼底深处,那名为“泉州”的希望之火,在铁链的冰冷中,摇曳得更加微弱,却仍未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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