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三号监的冰冷并未因短暂的刑房之行而减弱分毫。林霄背靠石壁,闭目调息,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刘癞子的崩溃招供、王永贵名字的锁定,只是撕开了庞大黑幕的第一道口子。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京兆府,临时羁押重犯的秘牢。**
气氛比普通牢房更加压抑沉重,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死寂。王永贵被单独关押在此。他身上华丽的管事锦袍已被剥去,只着中衣,头发散乱,脸上却不见多少慌乱,反而带着一种阴沉沉的镇定,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他斜倚在冰冷的石墙上,闭目养神,对铁门外的看守视若无睹。
崔琰亲自提审。灯火通明下,他脸色铁青,将刘癞子画押的口供重重拍在王永贵面前。
“王永贵!喜丧帮刘癞子供认不讳!受你指使,毒杀乞儿,栽赃柳七郎,构陷其‘杀人灭口’!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崔琰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雷霆之怒。刘癞子的口供、仵作的验尸格目、深蓝色贡锦的碎片、钩吻毒物的追查线索(虽未找到直接源头,但指向性明确),已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王永贵缓缓睁开眼,瞥了一眼口供,嘴角竟勾起一丝讥诮的冷笑:“崔参军,好大的官威啊。”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仅凭一个下九流泼皮攀咬的疯话,几块不知哪里来的破布烂线,就想定我一个织造局管事的罪?笑话!”
他慢条斯理地坐直身体,眼神阴鸷地直视崔琰:“说我指使他毒杀乞儿?证据呢?刘癞子亲口承认我给他毒药了?还是有人看见我指使他了?那深蓝色的料子?哼,织造局库房万千锦缎,每日进出损耗无数,谁知道是不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工匠偷出去,流落到外面,又被刘癞子那等贱民捡了去?至于钩吻…长安城这么大,买点耗子药很难吗?刘癞子自己起了歹心,毒杀乞儿,又受人挑唆去构陷柳七,与我何干?!”
**滴水不漏!矢口否认!反咬一口!**
崔琰心中一震!这王永贵,绝非刘癞子那种色厉内荏的泼皮可比!此人心理素质极强,深谙律法漏洞,将所有指控都推得一干二净!他咬死了没有直接证据(毒药交付、明确指令),将物证(贡锦碎片)推给可能的失窃和巧合,将动机和责任完全甩给刘癞子和“幕后挑唆者”。
“王永贵!休得狡辩!”崔琰厉声道,“刘癞子与你素无往来,若非你指使,他为何要攀咬你一个织造局管事?他又如何得知那深蓝贡锦的来历?如何能精准构陷柳七?”
“攀咬?”王永贵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崔参军,你可知那柳七郎是何许人也?他仗着霓裳阁生意兴隆,飞扬跋扈,早就得罪了长安城里不少人!多少人欲除之而后快!说不定,就是有人故意收买了刘癞子,许以重利,让他演这场戏,目的就是为了借我织造局这块牌子,把水搅浑,把案子做大,彻底摁死柳七!顺便…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拖织造局下水!此乃一石二鸟之计!崔参军,你可莫要被人当枪使了!”他竟将林霄之前点破崔琰处境的话术,反过来用在了崔琰身上!
崔琰脸色铁青,胸口怒火翻腾,却又一时语塞。王永贵的话,虽然无耻,却并非完全没有一丝歪理。在没有王永贵直接参与毒杀和构陷的铁证(如人证、往来书信、毒药来源的直接证明)前,仅凭刘癞子的口供和间接物证,确实难以钉死一个织造局的管事!尤其对方背后可能牵扯的势力…
“至于我为何被攀咬…”王永贵阴恻恻地笑了,“或许…是柳七郎自知罪孽深重,泉州之事败露在即,勾结黑道、扰乱长安的证据即将大白于天下!所以狗急跳墙,买通刘癞子反咬一口,企图混淆视听,拉我垫背?崔参军,你可要擦亮眼睛,别让真凶逍遥法外啊!”他再次将矛头狠狠刺向林霄和那悬而未决的泉州!
**反客为主!攻守易势!**
审讯陷入了僵局。王永贵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毒蛇,将所有指控都反弹回来,死死咬住林霄的“泉州疑云”和“勾结黑道”的旧罪名不放,更暗示崔琰被柳七利用。崔琰空有怒火,却暂时找不到突破口撬开王永贵的嘴。他知道,对方在拖时间!拖到织造局背后的力量介入,或者…拖到泉州那边传来对柳七彻底不利的消息!
“来人!将他严加看管!没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包括织造局的人!”崔琰强压怒火,下达命令。他必须争取时间,寻找新的铁证,或者…等待泉州那边的变数!
**甲字三号监。**
林霄很快通过隐秘渠道收到了审讯受阻的消息。他靠墙而坐,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石地。
**王永贵…果然是个硬骨头。**能在织造局混到管事位置,背后牵扯宫廷采买,心智和靠山都非同小可。他这手“矢口否认 反咬一口 拖字诀”,玩得炉火纯青。崔琰被卡住了。没有王永贵亲口招供或直接参与的铁证,仅凭刘癞子的指认和间接物证,确实难以将其定罪,更别提揪出他背后的主使了。
**泉州…依旧是悬顶之剑。**长安这边的反击暂时受挫,若泉州那边再传来噩耗,崔琰承受的压力会瞬间倍增,甚至可能被迫放弃追查王永贵,转而全力坐实林霄的“勾结黑道”之罪!毕竟,相比于深挖织造局的黑幕,拿一个“有罪”的商人开刀,对崔琰来说风险更小!
时间,再次变得无比紧迫!长安城内的暗流,在王永贵被捕的短暂震荡后,似乎又陷入了更深沉的汹涌!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目光,此刻必定都聚焦在京兆府,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林霄眉头紧锁。王永贵是突破口,但硬撬风险太大。必须另辟蹊径!突破口在哪里?那批深蓝色的贡锦?王永贵在织造局经手的其他异常账目?他与外界可疑人员的联系?还是…泉州那笔巨款引来的、可能也觊觎着织造局利益的其他势力?
就在林霄脑中飞速推演,寻找那稍纵即逝的破局之机时,牢房外甬道深处,隐隐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
似乎有激烈的争吵声、推搡声,还夹杂着一个清朗却带着明显醉意、甚至有些狂放不羁的声音:
“…尔等…尔等知道我是谁?竟敢拦我李太白?!”
“…什么重犯要地…嗝…这长安城…就没有我李太白去不得的地方!”
“…我找崔琰!崔子珪!让他出来见我!他上次…上次欠我的酒还没喝完呢!”
“…放手!再拦我…信不信我…我作首诗骂死你们这帮丘八!”
那声音带着醉后的豪迈与狂狷,在这森严压抑的京兆府大牢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
林霄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错愕和…难以言喻的光芒!
**李太白?李白?!**
这位名动天下、放浪形骸的诗仙,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醉醺醺地闯到京兆府大牢深处来?还要找崔琰讨酒喝?
混乱的脚步声和衙役们气急败坏的呵斥声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甲字监房的方向而来。那醉醺醺、狂放不羁的声音还在嚷嚷:
“…晦气!真晦气!好好的酒兴…被你们这群煞风景的搅了!…崔子珪!你再不出来…我就…我就把你这京兆府大牢…写成十八层地狱!让全天下都知道你这里冤魂遍野…屈打成招…”
林霄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喧嚣,看着牢房外甬道中因这意外闯入而乱成一团的火光人影,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诞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因高度紧张而略显疲惫的脑海!
**机会!**
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甚至带着几分滑稽色彩的…转机!
这位误打误撞、醉闯牢狱的诗仙,或许…就是打破眼前僵局、搅浑这潭死水的关键!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将脸上的疲惫和所有算计深深隐藏,重新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平静面容。他走到牢门前,隔着粗壮的栅栏,望向那混乱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神深处,一丝名为“借势”的幽光,悄然点亮。
**长安的棋局,因一位醉酒的诗人,陡然生出了新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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