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声波里的时光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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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老师捏着磁带的手指节泛白,指腹反复摩挲着标签上晕开的墨迹,像在确认某种跨越时空的联结。

铁盒里的灰尘沾在他袖口,随着手臂轻颤簌簌落在地上。

顾实秋站在两步外,能听见老人喉结滚动的声音——那是他给大一新生讲《中国传统音乐史》时,讲到《广陵散》失传段落才会有的动静。

1993年夏天。张老师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老胡琴,我跟着敦煌文研所的老琴师翻了七座沙山,他说要找能听见月牙泉心跳的共鸣石。他低头盯着磁带,眼尾的皱纹里泛着水光,录完《阳关三叠》那天夜里,老琴师把这盘带塞我怀里,说小张学东西快,但别丢了听杂音的本事。

磁带咔嗒落进播放器。

电流杂音先涌出来,像老收音机没调好频道时的嗡鸣。

顾实秋正要开口安慰,突然浑身一震——那片杂音里,竟裹着一段若有若无的旋律。

清越的青花瓷纹样在他记忆里炸开,是前世他为某部古装剧写的主题曲demo,从未正式发表过的前奏!

停!他扑过去按下暂停键,耳尖发烫。

前世被弟子剽窃时,对方正是用这段未公开的旋律当原创拿了金曲奖,此刻从1993年的磁带里传出来,竟比他记忆中更清透三分。

林昭容不知何时凑到频谱仪前,指尖抵着下唇:顾实秋你看。她调出次声波轨迹图,蓝色波纹与磁带杂音的橙线在屏幕上交织,这些泛音衰减的弧度......和你在《起风了》里用的次声波编码原理完全重叠。

哐当!

录音室的门被踹开。

小莉抱着一摞谱子站在门口,发梢还滴着夜露,脸涨得通红:你们在偷张老师的青春!她冲过来要抢播放器,却在看清频谱图的瞬间顿住——顾实秋不知何时调出了声纹重建仪,1993年的8kHz采样率数据正在绿色光屏上跳动。

老师您看。顾实秋调出两段频谱,一段是磁带杂音,一段是他用现代合成器还原的旋律,当年的录音设备没法捕捉到您在休止符间隙的呼吸声。他放大某段波形,这里,吸气时喉头的震动频率,和您写《江南雨》副歌时的呼吸节奏一模一样——您其实是用呼吸当节拍器,记录创作思路。

张老师突然踉跄着凑近屏幕。

他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指节重重抵在呼吸声的波形上:那年在鸣沙山,风太大,琴师说别光记琴音,把你喘气的劲儿也录进去,那是活的......他声音越来越轻,突然抬手扯开衬衫领口。

林昭容倒吸一口凉气。

老人心口横着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左乳下斜贯至右肋,像道被雷劈裂的老树根。94年在徽州。张老师的手指抚过疤痕,为追着山民录民谣,我掉进山洪。他抬头时,眼角的泪砸在频谱仪上,那盘带我揣在怀里,后来文研所说,磁带里的次声波频段被泥沙磨损了37%...

所以您在《夜色如梦》里埋的次声波。林昭容突然将两份图谱叠合,蓝色与橙色的波纹完美嵌合,根本不是为了炫技术,是在修复当年录音的频段损伤!

对!张老师突然抬手推翻身后的谱架,木架砸在地上发出闷响,我赌了三十年!他抓起顾实秋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当年老琴师说音乐是活的,会跟着听它的人长,可这些年谁信?他的眼泪滴在顾实秋手背上,直到你用《青花瓷2.0》把古调翻出新魂,用次声波让老磁带活过来......

深夜的琴房飘着冷咖啡的苦香。

小莉捏着皱巴巴的举报信站在信箱前,指尖在举报顾实秋剽窃张老师作品的落款上蹭来蹭去。

她袖口的烧伤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暗红,那是半年前她偷改设备程序时,短路的电线崩到胳膊上留下的。

啪嗒。

有东西掉进信箱。

小莉吓了一跳,弯腰捡起——是卷崭新的录音带,标签上是顾实秋的字迹:给小莉的demo。

按下播放键,顾实秋的声音先传出来:这是用你上周交的《雨巷》片段合成的,采样率44.1kHz。电流杂音里突然混进张老师的咳嗽声:年轻人,我当年为争一个采样率,和录音师在棚里熬了三天三夜。老人的声音带着笑,嫉妒像块磨石,别让它把你的天赋磨没了。

小莉的手指慢慢松开举报信。

信纸飘进信箱时,她听见远处琴房传来钢琴声——是顾实秋在弹《青花瓷2.0》,但比以往多了段若有若无的副歌,像1993年敦煌的风,裹着青春的滚烫。

叮——

顾实秋的手机在琴房茶几上震动,屏幕亮起的蓝光映出华乐集团王总几个字。

他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抬头望向窗外——林昭容抱着谱子从走廊经过,发梢沾着夜露,正朝他笑。

磁带在播放器里继续转动,1993年的风,2008年的月,还有未来十五年的旋律,正沿着声波的轨迹,一点一点,缝成新的时光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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