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州内,经历一夜休整的明军正在紧张地收拾行装。
昨夜奇袭的收获远超预期:不仅缴获了数千石救命的粮草,更获得了一百多匹膘肥体壮的战马以及三百多头健硕的骡马。
此刻,明军的马匹数量已远超兵员,有一部分还达到了“一人双马”的配置,甚至还有百余匹骡马专门用于驮载辎重,负担大为减轻。
朱由检蹲在墙角,将兜鍪里最后一点混杂着糠皮的温粥用手指仔细刮净送入口中,随即“哐当”一声将微温的头盔扣在头上,霍然起身。
周围的明军士卒目睹此景,眼中无不流露出强烈的动容与敬意。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九五之尊的天子,竟与他们同吃一锅灶,同咽这粗粝难以下咽的糙米粥!
这种身先士卒、同甘共苦的姿态,在士卒心中激起的认同感,远胜任何华丽的言辞。
当然,其前提是这位天子,真能咽下这份常人难以忍受的苦楚。
刚走出临时驻地,便遇上前来的王承恩。
“王大伴,昌平伯(王国兴)的后事,妥当了?”朱由检问道。
“回皇爷,已然入土为安。”王承恩躬身回答,“只是仓促之间,未能镌刻墓碑与墓志铭。”
“墓碑铭文,待他日山河光复再补刻不迟。”朱由检边说边走向自己的战马,捧起沉重的鞍具准备披挂。
王承恩见状急忙上前欲帮忙,却被朱由检抬手制止。
“朕自己来,你去忙吧。”朱由检语气坚决,亲自动手为战马披挂鞍鞯。
这同样是一种无声的宣言,一种“与士卒同劳苦、共命运”的姿态。
从周围将士们悄然变化的眼神中——那昨日还空洞麻木的目光,此刻已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可以看出,这种姿态的效果正在显现。
王家彦、吴麟征、孟兆祥等文官亦是如此,前日凌晨在御马监集结时,他们面如死灰,而此刻,眉宇间虽仍有疲惫,却明显多了几分生气。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至少,希望的种子已在心中萌芽。
“陛下,”新乐侯刘文炳上前禀报,“缴获的粮食尚有富余,无法全部带走,该如何处置?”
朱由检眉头微蹙:“无法全数运走?骡马不是充裕吗?”
前日突围时,为了速度和隐蔽,他们不得不轻装简行,未携带辎重。
但如今已突出重围,深入敌后,充足的粮草和御寒物资就成了生存的命脉。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们将隐遁于燕山深处的沟壑之中,若无足够的粮食和御寒毛毡,冻饿而死将是必然结局。
“每匹战马已负载七八十斤辎重,已达极限,再增恐不堪重负,影响行军速度与耐力。”刘文炳解释道,“即便将一百余匹驮马全部用上,每匹驮载三百余斤,仍有一千多石粮食无法带走。”
朱由检陷入沉默。
驸马都尉巩永固建议道:“陛下,带不走的粮食,绝不能资敌,烧了吧!”
“万万不可!”兵部侍郎王家彦立刻出言反对,“焚烧粮食,未必能真正饿到流贼,受苦受难的终究是昌平及周边的无辜百姓!”
“王爱卿所言极是。”朱由检喟然长叹,“朕御极十七载,未给京畿百姓带来福祉,反添诸多灾祸。临别之际,岂能再做此等遗祸黎民之事?”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将带不走的粮食……悉数散于城中及周边百姓吧!”
言罢,他翻身上马,沉声下令:“启程,目标——怀来!”
虽然暂时摆脱了追兵,奇袭昌平也取得大捷,但朱由检心如明镜:这丝微澜,于天下倾覆的大势而言,毫无影响。
大顺军依然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
指望手中这千余疲惫之师逆转乾坤,无异于痴人说梦。
昌平失守的消息一旦传回京师,李自成必遣大军星夜追剿。
他朱由检自问没有那位“四渡赤水”、“两占遵义”的旷世帅才之能,因此唯一的生路,便是如当年李自成遁入商洛山一般,隐入大山的千沟万壑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将如履薄冰,在群山掩映下,悄然向西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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