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抬头,见张伯站在新挖的墓道前,手里举着块沾泥的木片。
风卷着长白山的雪粒子吹来,他忽然嗅见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极了前世毒发时,师弟袖中飘出的沉水香。
沈昭踩着冻土走向张伯时,风里那缕沉水香淡得几乎要散了,但他后颈的汗毛仍根根竖起。
前世毒发前最后一眼,他看见师弟李明轩腰间的沉水香囊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此刻这抹熟悉的腥甜,比工地上的夯土味更刺鼻腔。
张叔,这木片给我。他伸手接过张伯递来的东西,指腹摩挲过木片上深浅不一的刻痕。
前世做古建修复时,他曾在宋代皇陵见过类似的夯土记——匠人会在每层夯土里埋木片,刻下日期与夯打次数,您看这道刻痕。他用指甲挑开木片边缘的泥,露出底下半枚模糊的李字,韩家的夯土队前日才换上来,怎么会有李家旧工的标记?
张伯的老花镜滑到鼻尖,眯眼凑近看了半晌,突然一拍大腿:前日李大人派来监工的小宋说,韩家带了二十车新夯土,合着是拿李家旧料充数!他攥着木片的手直抖,这要是填下去,等开春冻土一化,主墓道地基至少下陷三寸!
沈昭摸出腰间的测绳,往刚挖开的夯土层里一探,测绳末端的铜锥刚触到底部就发出闷响。底下掺了河沙。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前世他修苏州园林时,曾见过贪墨工匠用河沙混夯土,表面结实,雨季一泡就成烂泥,张叔,带三十个青壮来,把这三尺深的土层全挖了。他转身对围观的工匠们扬声,今日加两顿肉,谁挖得又快又净,我自掏腰包赏五钱银子!
工地上顿时炸开一片应和声。
张伯搓着粗糙的手掌跟在他身后,看他蹲在坑边用炭笔在地上画应力分布图,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昭公子,前日您说的火山岩夹层,我让小柱子去山脚下搬了二十车。他压低声音,眼角的皱纹堆成笑纹,那石头被地热一烘,真能胀半分?
胀半分正好卡住流沙层的青铜锁。沈昭指尖在炭图上划过,就像您当年教我的榫卯相扣,不过把木头换成了石头。他抬头时,瞥见工棚角落有道灰影一闪——是汪藏海常穿的那身素色直裰。
老人负手立在阴影里,眉峰微挑,嘴角却抿成一道若有若无的线。
这日收工后,沈昭在工房整理图纸时,窗纸上映出两道重叠的影子。
他刚要开口,就听见汪藏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让小柱子搬的火山岩,挑的是北坡向阳处的。老人的手指点在图纸上的火山岩标记,那里的石头吸地热最足,胀缩差比南坡多三分。
沈昭转身时,见师父手里还攥着半块夯土——正是方才他挖出来的河沙混料。您都看见了?
从你蹲在坑边摸木片时就看见了。汪藏海将夯土块轻轻放在案上,三年前我救你时,你攥着块碎玉蹲在乱葬岗,指甲缝里全是泥。他指腹摩挲过沈昭手背的薄茧,那时我以为你不过是个会点机关术的苦孩子,如今才明白——老人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泛着光,你是块被埋了千年的玉,只等有人来敲开外头的泥。
月光爬上窗棂时,汪藏海从袖中取出枚玄铁令牌。
令牌正面刻着鬼工二字,背面是汪家祖传的机关纹路。这是我当年破了乾陵九连环,陛下亲赐的鬼工令。他将令牌塞进沈昭掌心,明日起,云顶天宫所有匠师归你调遣。
沈昭握着令牌的手微微发颤。
前世他死在师弟刀下时,怀里还揣着半块师门令牌;此刻玄铁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血脉,他听见自己喉咙发紧:师父
我老了。汪藏海打断他,目光投向窗外的长白山巅,这天宫要镇的不只是龙气,更是天下人心。
前日李大人在天牢暴毙,韩家那几个跳梁小丑还藏着后手——他突然转身,眼神如刀,我要你做的,不是替我守着机关术,是带着它走得比我更远。
沈昭喉头哽着热意,正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从院外一路狂奔而来,踩得青石板咚咚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汪藏海的眉峰猛地一挑,沈昭已经起身挡在他身前——前世毒发时,他也是这样挡在师父墓前,却终究慢了一步。
脚步声在门前骤然顿住,紧接着是小六带着哭腔的喊叫声:公子!
公子不好了!
工房的星象图......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