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脚步声撞碎了月光。
沈昭挡在汪藏海身前的脊背绷得笔直，前世毒发前那股铁锈味突然涌进喉间——那时他也是这样护着师父的牌位，却被师弟的淬毒匕首从肋下捅了个对穿。
公子！
工房的星象图被人撕了半幅！小六的哭腔带着抽噎，门框被他撞得吱呀响，那幅用陨铁笔抄的二十八宿方位...
汪藏海却突然笑了一声，枯瘦的手搭在沈昭肩头轻轻一按。
老人的指节抵着他后颈的旧疤，那是三年前乱葬岗里野狗啃的：慌什么，先看看是谁在传旨。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更沉的脚步声。
青石板被皮靴碾出细碎的响，小六的抽噎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跪伏在地的闷响：御前侍卫参见汪大人、沈公子。
沈昭转身时，正见一名玄甲侍卫单膝跪在阶前，腰间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侍卫双手托着明黄缎面的诏书，缎子边缘还沾着星点泥渍，显然是快马加鞭赶来的。
汪藏海接过诏书的动作很慢，指腹先擦过缎面的金线，像是在确认什么。
当他掀开黄绢的瞬间，沈昭看见老人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他教沈昭看机关时才会有的神情，像是发现了某个被忽略的致命榫卯。
贞顺六年八月廿三，着工部侍郎汪藏海、关门弟子沈昭即刻入宫。汪藏海的声音比往常低了三分，诏书在他掌心微微发颤，云顶天宫的地基勘探图，被太医院呈了密折。
沈昭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今早查看地基时，在夯土层里发现的那截染血的兽骨——当时他用洛阳铲带出土时，汪藏海特意让他在图上标了血煞位。
太医院那帮只会看黄历的，能看出什么？
备马。汪藏海突然将诏书塞进沈昭怀里，转身去案头取了个青铜匣，把我那套分金定穴的刻刀带着，还有你画的火山岩胀缩表。他背对着沈昭，声音却清晰得像敲在铁板上，李大人暴毙前，最后见的是太医院院正。
沈昭的手指在诏书上蜷起。
前世被毒杀前，师弟也是捧着太医院的补药来的。
他迅速把图纸卷进牛皮筒，又摸出怀里的鬼工令——玄铁贴着心口，烫得他眼眶发酸。
宫道的青石板被马蹄踏得哒哒响时，沈昭听见汪藏海在他身侧说：陛下要的不只是天宫。老人的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三年前我替他看皇陵，说龙穴被断，三代而斩，他把我满门送进了乱葬岗。
如今他要建的是斩不断的龙气，所以容不得半点差池。
沈昭握紧了马缰。
他能感觉到师父话里没说的后半句——所以容不得半点背叛。
乾清宫的蟠龙柱在夜色里投下狰狞的影子。
当沈昭跟着汪藏海跨进殿门时，龙案后的明黄身影正捏着茶盏，茶烟模糊了皇帝的眉峰：汪卿，朕要的星枢镇脉，你那徒弟能参透几分？
王大人站在丹陛右侧，朝沈昭使了个眼色——那是今早他去工部领物料时，王大人偷偷塞给他的南海珍珠的眼神。
沈昭垂眸盯着自己的皂靴尖，听见汪藏海的声音在殿中回荡：陛下，昭儿前日改良的流沙阱，能在半柱香内填满三十丈墓道。
皇帝的茶盏啪地搁在案上。
沈昭抬头时，正撞进那双像淬了冰的眼睛里：朕要的是九死还魂的局。他指尖点着案上摊开的云顶天宫图，李大人说这局要镇九座凶穴，韩家说要引长白山的地火，你说——皇帝突然笑了，你那徒弟说要在天宫底下埋火山岩，是何道理？
沈昭的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他想起今早蹲在夯土坑边时，指尖触到的火山岩纹路——那些细密的小孔像极了前世师父墓里的排水暗渠。火山岩吸地热，冬日胀三分，夏日缩两分。他向前半步，鬼工令在袖中硌着腕骨，地火从岩缝里钻上来，遇冷缩的岩块就散，遇热胀的岩块就聚，刚好能把九死的凶气拢成还魂的龙气。
殿中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王大人的朝珠在腰间轻晃，发出细碎的咔嗒声。
皇帝突然站了起来，龙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流动如活物：三日后，朕要看到火山岩的试块。他的目光扫过沈昭腰间的鬼工令，汪卿的鬼工令，看来没白给。
出了乾清宫，夜露已经打湿了飞檐上的瑞兽。
汪藏海摸出烟袋锅子，火星在暗夜里明明灭灭：太医院的密折说，地基里的血煞位会克皇子。他吸了口烟，火星映得眼尾的皱纹更深，你明日去工房，把那截兽骨找出来——老人突然顿住，目光投向宫墙外的方向，顺便查查，是谁撕了星象图。
沈昭望着师父被烟熏得发红的眼角，喉间的热意又涌了上来。
他摸了摸怀里的火山岩试块，指尖触到试块上自己刻的昭字——那是前世他死时，攥着的半块玉牌上的纹路。
师父。他声音发哑，明日我就去工房。
汪藏海没有回头。
老人的身影融入夜色里，只留下烟锅里的火星一明一灭，像极了云顶天宫地基下即将被点燃的地火。
宫门外的守夜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沈昭跟着汪藏海翻身上马时，腰间鬼工令撞在鞍鞯上，发出清越的响。
师父，火山岩试块的胀缩规律，我想结合星枢镇脉的机关再调一调。他扯了扯被夜露打湿的披风，喉间还留着乾清宫里龙涎香的腻味，今日在殿上没说全——若在岩块间嵌入青铜枢轴，冬日膨胀时枢轴卡合，能把地热引向墓道顶的九根龙柱；夏日收缩时枢轴松动，地热就顺着排水渠流进陪葬坑。
汪藏海的马鞭在掌心敲了两下，马灯的光映得他眉峰微挑：你昨日在工房画的那张草图，可是用了系统签到得来的连环枢机图？
沈昭脊背一僵。
这是他第一次在师父面前暴露系统的存在——三日前在云顶天宫选址的龙穴眼签到时，系统突然跳出提示：检测到机关大宗师在场，是否共享传承？他鬼使神差点了确认，结果当晚师父就捧着他藏在枕下的《七星转心锁图谱》，说这锁芯的弧度像极了我二十年前在西夏皇陵见过的。
是。他攥紧马缰，指节发白，前日在主墓室地基签到，系统给了套星枢联动的机关图。
我比对了前世学的现代应力分析......
停。汪藏海突然勒住马，青骢马长嘶一声，前蹄在青石板上踏出火星，进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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